”他们凶狠地叫着，跳跃着，追逐着，把雪亮的刀枪向对方猛刺，要把对方打倒。那些装扮得穷凶极恶的妖魅，很快抵挡不住，都胡乱地抵抗着，纷纷倒下去。于是得胜的一方就冲上去，剥下对方的金色斗篷，得意地欢呼着，将金银之类据为己有。

第二队舞队，则是装扮成猎人队伍的神将，与凶恶的野兽一方搏斗。扮演野兽的一方，披着粗毛茸茸的野猪、条纹斑斓的老虎皮、黑色的熊皮、火红的狐狸皮等等，戴着青面獠牙的野兽木刻面具，疯狂地咆哮，噬咬着人；猎户们手持火把，刀剑，踢腾着阵阵尘灰，紧紧追赶，赶得它们鬼哭狼嚎，四下奔逃。最后猎户们把它们统统都一一杀死，把野兽的头踩在脚下，拼命践踏，将野兽的皮毛披在身上，大胜而归。

第三队舞队，则是表现武将们与淫秽的女鬼搏斗的情景。那些装扮而成的女鬼，戴着白脸红唇的木刻美女面具，穿着半裸的紧身衣，显得娇艳妩媚，扭曲着身躯，抖动着臀部，做出种种诱惑的动作。正是她们使得天下大乱。她们全都是魔怪，都应该诛灭。于是神将们都勇猛地冲杀上去，用刀剑与她们搏斗。刀剑在她们身畔闪出道道雪光，把她们吓得声声尖叫，团团乱转。武将们得胜了，得意地大笑着，将她们全都俘虏，成为战利品，任意地撕咬、鞭打她们，或抱在怀里，或拽在手上，尽情享用她们的美色，最后将她们全都剿灭，一个个地倒下，尸陈于地，使得她们无法继续诱惑正人君子。

佛爷降临了，傩舞跳过了，妖魔全都战胜了，驱除了不祥了。四海顿时安宁，再无一点妖氛。武将们都在欢呼，所有的人都在欢呼。

最后的舞蹈是叠罗汉。一个个大汉，剃着光头，露着肉敦敦的胖大身躯，只在腰间扎着一条遮羞布，互相攀爬，堆叠成一座人塔。开头还算有次序，几人一组，作为底座，让别人往上攀，后来就乱了，所有的人都凭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吆喝着争相往上攀爬，你推我，我挤你，你揽我的腰，我踩你的背，拼命往上跳跃，都想踩住别人的头肩朝上爬，让自己登得最高。于是又形成了群殴，挥拳互击。远远而望，只看见一座人声鼎沸的、闪着油光的肉堆在乱动。

这一幕活剧，直逗得人们兴高采烈，狂呼乱叫：“好热闹啊。”“打得好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叫好声，喝倒彩声，狂笑声，沸腾作一团。这个盛会，真是热闹到了极点。

已经是入夜了，古城的大街小巷里仍然正在热闹之际。到处都是舞和歌，是酒宴……宝笙公主也无法入睡，只是默默地漫步行走在街上。她不象别人那样沉浸在狂欢的舞蹈里，而是默然不语，双眉轻颦，仿佛有着无尽的心事。我与芩心只有陪在一旁。

走着走着，不觉已经来到城中西北角的那最大的佛寺。五座高大的佛塔仍然在耸立，底部为方形，上边是一个圆球形和高高的尖顶，塔身上披满了彩旗，彩灯，光芒灼灼，在夜幕里显得那么巍峨壮观。塔下围绕着金碧辉煌的几重大殿。宝笙信步走了进去，我们也就跟了进去。

佛寺里到处红灯高挂，人声鼎沸。从寺庙里请出来的佛爷巡行完毕，又运回寺里的大殿安放。无数善男信女，都在灯烛辉煌的殿里磕头上香，继续奉上金银财宝，供养这金铸的佛爷。只要花上一笔钱，还可以买一块“善业泥”，就是庙里用黄泥饼来模印的小型佛像，供奉给佛。在佛塔下，散乱地堆满了这种以钱换来的泥饼。

宝笙站在殿里的大金佛像面前，默然无语。过了半天，她才忽然问我道：“你今天看了这么一些舞蹈。你的感觉如何？”

我张张嘴，回答不出来。

我只得岔开话题，望着莲花宝座上那一尊金色大佛道：“这一尊大佛真塑造得很好，妙相庄严，显得多么慈祥。”

没想到，宝笙摇摇头，缓缓说道：“不，这不是佛，只是铸成了佛的一大块金子而已。”

我哑然，还是回答不出这话。

我们又向前走。前面，是又一座大殿，安放着许多金的、玉的、铜的佛像。在大殿的墙上，绘着一幅幅五彩的壁画。殿里的供桌上点燃许多盏耀眼的油灯，把这些形象各异的佛像与彩画映得光怪陆离，不断地变幻。

一片红光映入我的眼帘。我的目光落到西墙上。我心里悚然一惊。

火焰，火焰，我又看见了火焰。

我仔细地看着这画在墙上的大型壁画。那画的是一座华美的园林，园里鲜花怒放，绿水淙淙，环绕着一座金碧楼阁。在楼阁下，却熊熊燃烧着大堆火焰，血红的火舌与黑烟萦绕着楼柱，爬上了楼门，将每一处门窗封锁。可是，就在这一座即将崩塌的火窟里，却有很多无忧无虑的童子，正在奏乐，欢歌，在举手顿足，拼命地欢乐地舞蹈，全然不顾楼阁即将被烈焰烧塌、他们即将要葬身于烈焰之中。

我惊呆了。我所有深藏在心底的记忆都复活了。我终于看清了这一幅画。

我曾经在古城的残墙上看见的绘画残迹，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原来就是这一幅画，我的确曾经看过，就是在这里、在这一个时间中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