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术的时间有限,执念消逝的瞬间,姜湄看到了谢桓眼中的心疼、自责,还有不知所措。时光蹁跹而过,几百年也许能让沧海变成桑田,以往天真娇媚的楼兰公主成了困在一方、怨气深重的楼兰女鬼,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办,只得隔着几百年的时光跟她说一声,“鄯妙,放下吧。”
放下过去,放过自己。投胎转世也好,地府徘徊也罢,他都不想鄯妙背负着枷锁与仇恨终日困在痛苦之中。
只是放下?谈何容易…
鄯妙看着谢桓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谢桓苦笑,刚想说话,却神色一变,时间到了,他连最后那缕执念都要散了。
他看着鄯妙,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鄯妙,来生再见…”如果有来生,他不会再欺骗,不会再伤害,只为她而活。
只可惜,他们大概没有来生了。
姜湄看着季知望垂下头,再睁眼时,神色一片傻气、茫然,他无措地看了眼鄯妙,又看了看姜湄。姜湄知道,季知望回来了,而谢桓…
这天地间,大概没有谢桓了。
一片静默,良久,她听到了鄯妙痛哭的声音。
乌云密布,天色浓黑。姜湄无端生出几分意难平来,那个年轻善良的楼兰公主承受了太多痛苦,几百年日日皆是,“不放下,又得如何?”
姜湄听见自己轻声问了这么一句,这世间事大多身不由己,也许并不甘心,也许别无他法,他们想要释怀,想要原谅,可是有些东西,有些事,有些人是无法原谅的。
她知道鄯妙的回答,这个楼兰公主身上背负的不仅是欺骗,还有族人的性命,国仇家恨早就不是一句放下能够说的清的了。
她身上的怨气太重,已然是无法消除。
这么一遭,只是解了谢桓的执念,了了季知望的因果。
怨气太重的鬼,通常会被带入地府服几百年的苦役,或者是在忘川河滚上几百年,受剜心之痛。原本楼兰城中是有阵法,寻常鬼差也就带不走楼兰百鬼,而如今有黑白无常二位大人在,倒是容易了许多,只是在带走之前,姜湄还要问鄯妙一些问题。
“你可知是何人将你困在此处?”
鄯妙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姜湄猜她定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一个女子。”鄯妙轻声开口,她周遭的怨气散了很多,渐渐露出了原本的样貌,楼兰的公主美得肆意张扬,如今却黯淡无光,失了灵气,那身美变成了皮囊,无端诡异,“我不要知道她是谁,但是她很厉害。”
楼兰城变成这样跟那位女子有关,鄯妙并不知她的来历,只隐隐记得几百年前的楼兰城被黄沙掩埋,城中之鬼尚且不过修为,无法脱离原地,终日徘徊在大漠之中。后来,他们发现只要吃人便能修为大增,于是百鬼合力将此处变成幻境,哄迷失在大漠中的人入城,一旦入城便去砧板鱼肉,百鬼群起而攻之,几下便能吃了那些人。
只是有一日他们食人之时来了个青衣女子,薄纱覆面,轻飘飘一挥手便将他们全都打散。那男子被她救下,却没活多久,魂魄离体时,女子给了他一滴心头血,那男子便活了过来,但又不算是活。原以为他们会就此魂飞魄散,没想到后来女子临走时只是在这儿设了个阵法,将他们困于此处。
这一困,便是几百年。
这样听起来,那青衣女子应当就是女魃,男子该是变成僵尸的阿瞳。细细琢磨,也就说得通为何阿瞳身上有女魃的气血。
只是如今这青衣女子的去向,鄯妙却是不知。这一趟,姜湄是无功而返了。
月色渐明,大漠孤寂。
姜湄觉得有些郁闷,她想找个镜子怎么就如此难,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九娘站在她的身边,神色也不太好看。良久,姜湄长叹了一声,“总会找到的。”她抬头看向九娘,朝她笑了笑,“你一定可以再见到他。”
九娘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即便不能,那也是她的命,她的命从来都不好…
不远处,谢必安同范无救召开了地府大门,姜湄瞧着范无救拖着长长的锁魂链往里走,他的身后是鄯妙,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鬼道森森,鄯妙往前望了一眼,她抬脚便想踏进去,却猛然顿住,回过头遥遥看向季知望。
她想,她还是不能放下,即便在地府徘徊百年,她也放不下。只是世间之事,大多意难平。她不想放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桓郎了,他们的岁月被时光掩埋在几百年的时光里…
姜湄看着鄯妙踏进鬼道之中,黑雾滚滚而来,将她的身影一下淹没。一瞬间,她觉得人就像一块石头,一生就是石头的大小,有的人轰轰烈烈,便是巨石,有的人平平淡淡,就是岸边的小石头,可无论是巨石还是小石头,当他们投入时间的海洋里,会掀起波澜,却终究归于平静。
楼兰梦回,往事如烟,再不复存在。之后,也不会有人再记得那么一段恩怨情仇。
姜湄叹了一口气,正欲收回视线,却见远处的谢必安蓦地回过头,遥遥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