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永安宫。
此地本不叫白帝城,原名子阳城。西汉末,王莽手下大将公孙述割据蜀地,在此屯粮,发现城中有一口白鹤井,井中常冒出一股白色雾气,宛如白龙,直冲九霄,便自称白帝,于此建都,并改子阳城为“白帝城”。
此处也不叫永安宫,原本只是白帝城中的馆驿。夷陵惨败后,刘备率部进驻城中,将其稍加修缮,暂做行宫,命其名为永安宫。简陋的摆设,斑驳的墙壁,与成都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判若云泥。
此刻,刘备正在这局促的“永安宫”内踱来踱去,焦急着着回报。派去查探消息的细作已回来了一波又一波,可每次带回的消息都是噩耗,冯习、张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为国捐躯,刘备那伤感过度的神经,此时已有些麻木了。
远远望见飞奔而来的身影,刘备的内心却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近几日的噩耗听得耳朵已起了茧子,心也磨出了茧子。
眨眼的功夫,细作已至门外,来不及平复起伏的呼吸,便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启……启禀陛下,黄……黄权将军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
这是刘备目前最为关心的人,也是他最为关心的消息。黄权不仅才略出众,又与刘备私交甚笃,可说是蜀国的栋梁之才。在其余臣属的下落皆已被查明的情况下,近几日来,唯有黄权的消息最是令刘备牵肠挂肚。
此时,猝然听到黄权降魏的消息,刘备那瘦削的脸庞上也难免激起一圈涟漪,不过很快便又重归于平静。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是战死?是投降?意义早已不大,因为刘备明白,蜀汉将永远失去这位重臣。此时再想想那些为国捐躯的人,他反倒有些替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感到庆幸,至少他还活着。
看着面无表情的刘备,身旁随侍的近臣犹豫了一会,方才踱步上前问道:“陛下,黄权投敌,是否该拿他的家属问罪?还请示下。”
刘备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说道:“公衡黄权,字公衡被吴兵阻隔于江北,欲归无路,不降吴而降魏,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朕负了公衡,非公衡负朕,他的家属有什么罪?不需追究,仍照旧给予禄米供养。”
近臣听得此言,深知刘备心中的负疚之感,却也为这种胸怀气度暗暗赞叹,当即默默退下,不再发一言。
永安宫内,时间仿佛凝固,连呼吸声似乎也凝固了,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站着……
时间飞逝,暑去凉来,又到了立秋时节。这是刘备一生之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夏天。
大自然的四季变换,从不停下他的脚步。由寒入暑,再由暖入凉,无情的岁月里总是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节拍。
人的一生,也有四季的更迭。有高潮的夏,便会有低谷的冬;有希望的春,也难逃萧索的秋。
没有人能一帆风顺地度过一生,人们总是向往着春天的万物复苏、夏日的万紫千红,却也难免要捱过秋天的萧瑟寒风、冬日的千里冰封。
三年前,刘备率军于汉中大捷,挫败了暮年曹操的最后一抹雄心。关羽北伐,水淹七军,俘于禁,困曹仁,震动中原,蜀汉政权达到巅峰!中兴汉室之梦触手可及。
那是刘备一生中的绚烂盛夏。
三年后,荆州被袭,二弟关羽、三弟张飞相继遇害。刘备倾全国之力伐吴,不想却大败于自己眼中的“黄口小儿”陆逊之手,数十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中兴梦碎!
如今正是刘备的寒冬。
此刻,刘备只着一身单衣,独自伫立在白帝城的城楼之上,安静地眺望着自天边倾泻而下的长江。血红的夕阳将刘备日渐消瘦的身影照映在斑驳的城墙之上,更显孤独落寞。
深山之中不时传来的几声高猿长啸,属引凄异,悲哀婉转,打破了这份宁静,更添几分压抑。
回首看看空荡荡的身后,二弟、三弟的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在刘备眼前。以前,无论在哪,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们好像总会双臂抱胸立于自己身后,可以放心地将后背托付。
一阵秋风吹过,寒意袭来,刘备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时却也难免为自己这日渐衰弱的身体而伤感不已。
正自黯然神伤之际,一件温暖的白色披风搭在了刘备那如今已变得有些瘦削的肩膀之上。耳畔响起的是那熟悉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得坚定而忠诚:“陛下请保重龙体,大汉的未来不能没有陛下……”
不必回头,定是子龙!
缓缓转过身,望着赵云看向自己时那饱含柔情的双眸,刘备那颗素来坚韧的心瞬间地融化,化作几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这是铁血赵云从未展露过的细腻情感,在刘备的印象中,赵云永远是那个力挽狂澜的孤胆英雄,是那个一身都是胆的赵子龙!
刘备将头偏向一侧,显然不愿在子龙面前流下脆弱的眼泪。目光游移间却不经意地瞥见了子龙鬓边爬上的一缕白发,心下感慨万千,不禁轻声叹道:“我们都老了,大汉的未来恐怕要靠下一代了……”
看着刘备那枯黄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