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带一丝金银细软,一是来不及,二是家中也没什么值钱物件,只是在慌乱中,取了一块白色丝帛塞入怀中。
推开房门,父亲护着怀中的妹妹和我们母子二人,开始了逃命之旅。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我们甚至没有留恋地回头多看上一眼。大家都明白,早跑一秒,便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我们一路向北逃去,那里是凉州兵户的聚居区。马超控制陇西之后,也收编了不少原先凉州的兵马,所谓投鼠忌器,对兵士的家属进行屠戮,军中必然大乱。同时,北城还是屯粮所,设有两个粮仓,是马超军队的军粮来源,无论他再如何疯狂,都不会做出自残行径。思来想去,那里定是最安全的。
但是这一路上,头戴银盔、身披马家龙纹白披风的西凉兵士随处可见,倒像是比其他方向更多。他们如同恶魔一般,神情冷峻而狰狞,到处烧杀劫掠,即便是妇孺也毫不犹豫地下杀手。冀县城内顿时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副人间炼狱景象。
我们根本不及细想为何城北的西凉兵马反倒更多,更无暇去思考,本应是马超出城去偷袭杨阜、姜叙的一个夜晚,却忽然变成了马超对自己根据地冀县的疯狂屠戮。
我们只想活下去。
父亲领着一家人东窜西躲,专拣人少的小路走,小心翼翼地奔向北门。父亲虽然武艺不错,沿途却毫不恋战,没有主动发起过进攻,只是被动地杀了三五个拦路的西凉兵。他的身上背负着全家人的性命,一旦陷入缠斗,随时可能被包围,那样的后果是不言而喻的。
有着以往行军作战的经验帮助,我们一家四口在父亲的庇护下像是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似的,躲开了层层兵马,不消半个时辰便已逃出北门外,直奔姜家村外渭水上游。
那渭水上游河边有一户渔家,姓何,本是父亲的老部下,当了十几年的亲卫兵,武艺颇为不错,很是值得信赖。只是后来他夫人患上了肺病,家中孩儿年纪也还小,娘俩都需要人照顾,便辞去了军中职务,来到这河边做了一渔民。每日靠着捕鱼谋生,再加上我们家时常会去接济一二,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我们都知道,到了他那里便彻底安全了。
月光稀薄,浓雾弥漫,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张目四望,一片漆黑如墨。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又或是紧绷的肌肉突然松弛下来,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河边小径,我却不合时宜地扭伤了脚。脚踝瞬间肿成了猪蹄,一落地便钻心得疼,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父亲还要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况且怀中已绑束着妹妹,只有靠母亲背起我逃难。
不知疲倦的奔逃不知持续了多久,父亲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由于两家人常年来往,这条路父亲早已走了无数次,此时他已凭经验判断出,渔户家应该是在几百米之外了。
正暗自庆幸脱难在即,远方传来的马蹄声却将我们无情地拉回到了现实。父亲引着一家人像狐狸一样飞快地溜进了河边的苇子丛中,小心地隐蔽起身形,自苇子缝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瞄去。
只见黯淡月光下,迷蒙雾气中,隐约有张熟悉的面孔渐渐出现。几乎是到得眼前,父亲方才透过迷雾辨认出那人恰巧是他的同僚——马遵。那时马遵是郡守府的五官掾,掌管春秋祭祀,地位与父亲的功曹史不相上下,只略低半级。两家人同住在北城,相隔不远,平日里多有来往,私交很是不错。
此时马遵孤身一人,身后并无人跟随,骑着匹马自对面疾驰而来,看情形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父亲看到来人后,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来者既不是西凉兵,其身后也更无其他追兵,便放心地自苇子丛中冒出身形,招手高呼其表字:“恪行!恪行!”马遵,字恪行
马遵疾驰而过,其间偏头向苇子丛中瞟了一眼,并没驻足,怕是在浓雾中没辨认出父亲来。策马冲过几十米后,那一人一骑方才忽地停住脚步,调转马头奔来。见到父亲后,马遵下马便拜,情绪激动,抬手指着河边的那片榆树林,语无伦次地求父亲去搭救太守赵昂。父亲虽没完全听懂,但从那颤抖的手指和音调中也能看出太守赵昂正遭逢大难。
一边是自己同僚上司,一边却是骨肉至亲,性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搭救同僚,便置自己的亲人于危险境地,显然颇为不智。但看到眼前这位好友那悲怆的眼神,紧咬的嘴唇已有丝丝血迹渗出,再铁石心肠之人也难免动了恻隐之心,更何况父亲本身便是性情中人,多年来太守对他提携甚多,于情于理都该前去搭救。略作纠结之后,便应下了此事。
计议已定,父亲掀开怀中那截灰色断袍看去,妹妹倒是无忧无虑地了梦乡。再看母亲背负着我,已是压弯了腰,再难承担多余的重量。见此情形,父亲只得紧了紧绑束着妹妹的带子,一跃而上,与马遵同骑一马,奔那榆树林而去。走前又伸手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河边,叮嘱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