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人便住在其中一间普普通通的宅子里,从外面看,绝看不出与其余宅子有什么分别。可在我心里,这里却是儿时的天堂,隔绝了外界的浮华与喧嚣,四口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平淡的生活,安稳而幸福。
那时候的我正是贪玩的年纪,但却和其他孩子有些不同,不憧憬墙外的花花世界,反而醉心于武艺与兵法。父母为我请了附近最有名望的师傅,每日教些经史,但我对那些始终没有太多兴趣,只观其大概。反倒是太公、孙子、吴起等人的兵法特别吸引我,每日缠着父亲给我讲兵法,讲过去的那些帝王将相的英雄事迹。读书之余,便是练武,从严寒到酷暑,从黎明到黄昏,风雨无阻,本应稚嫩的一双小手上布满了茧子,那是武者的勋章。
父亲身为郡功曹,每日去郡守府里工作,是郡守的得力帮手。虽然公务繁忙,但闲暇之余他总是会去山上打些野味回来改善生活。母亲则是在家里做些针线活,细心照顾着我和妹妹。那时候妹妹还不满两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说起话来也是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含着个鸡蛋,十分可爱。
这一幅和谐美好的家庭生活画卷,在我六岁那年,被西凉马家的铁蹄践踏的粉碎。
那一年是建安十八年213年,改变我一生命运轨迹的一年。
两年前,建安十六年。曹操途经马超等凉州诸侯的领地进攻汉中张鲁,马超丧心病狂地不顾在朝中任官的父亲和在邺城为人质的家族中人性命,联合关中诸将起兵反曹。后来马超大败,退兵回到凉州,而曹操撤军后果然将马超三族共二百余口人尽数诛杀,其中包括着他的父亲马腾、弟弟马休、马铁。
一年前,建安十七年。马超借助氐人、羌人以及张鲁的帮助,卷土重来,迅速兼并陇上诸郡县,最后只剩凉州治所冀县孤悬于荒凉的西北大地,在凉州刺史韦康的指挥下做着困兽之斗。半年之后,弹尽粮绝,为保全城百姓,刺史韦康下令开城投降。百姓的生命最终得到了保全,韦康一家却被马超残忍地杀害。随后,马超率军进驻了冀县,也就是我的家乡,并以那里为根据地,割据陇上,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时光流转至建安十八年,命运在这一年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安稳的生活、幸福的童年从此一去不返,空留下满腔仇恨落在我那尚显单薄的肩膀之上。
那一天的一切,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时至今日,仍然清晰的如同发生在昨日,以至于连那天的天气、温度、风向、水文,甚至是隔壁邻居家的大黄清早吠了几声都记忆犹新。
与往常一样,伴随着晨曦的第一抹阳光,我早早地开始了晨练。不大的庭院中,顿时枪影翻飞。而我的母亲早已为一家人的早饭开始了忙碌,父亲帮着母亲煮饭,不时出声指点我一二。香喷喷的饭香味传来,勾起了我的食欲,却没勾起沉浸在甜美梦乡中的妹妹。
一天的时光眨眼间便过去,与过去的平淡生活没有一丝区别,宁静而和谐。夕阳即将落山,全家人翘首盼望着父亲回家,今天他答应了我们,要打两只野鸡回来。母亲早已煮好了酒,一天的劳碌过后,这无疑是最好的犒劳。
晚餐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妹妹坐在母亲的怀里,小手指着桌子上香喷喷的烧鸡,兴奋地手舞足蹈,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些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语言。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她那张可爱的有些奶胖的小脸上,显然她是全家人的焦点所在。
席间,父亲少见地提起了公务。说是杨阜、姜叙起兵于祁山,已攻至城外三十里下寨。马超一整日都在做着战前准备,很可能夜间便会去袭营。战火一开,生灵涂炭,今后恐怕又将是多事之秋。
马超与曹操的恩恩怨怨,已在天水这片土地上延续了两年之久。不过那时的我们根本无暇去思考自己算是大汉的子民,还是隶属于曹操或者马超,这不该是我们考虑的,也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人人都有选择权,但弱者只能选择过程,只有强者才能决定结果。作为这茫茫乱世中的一叶浮萍,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更多地关心自己的生计,关心能否吃饱饭,穿暖衣。
甚至,只是活下去。
入夜后,一弯残月在阴云的笼罩下,散发着黯淡的光。空气中一反常态地弥漫着些许雾气,与西北干燥的气候格格不入。月光透过重重雾气,只余下微弱的朦胧白光,看上去有几分阴森恐怖。
浓雾遮住了月光,却遮不住墙外传来的模糊的惊喝声,惊扰了全家人的美梦。
“马超来屠城了,快跑啊!”
“快跑啊!马超屠城了!”
父亲姜冏年轻时多年的从军经历磨炼出的敏锐听觉在此刻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第一个意识到,危险来了!
不及细想,父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略有些粗鲁地摇醒母亲。两人随手披上白色短衣,紧接着费尽力气将受到惊吓吵闹不止的妹妹紧紧绑在父亲怀中,外面罩上一截灰色断袍,冲出房门。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