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雾。冷风。残月。昏灯。
空气是冷的,人心也是;光线是暗的;世界也是。
从面部看,完全辨认不出此刻站在门外的何叔胸前横抱着的男子究竟是谁。那男子的面部已被鲜血沾满,一道深深的伤痕如沟壑般将整张脸横截为两部分,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视。
但我却一直盯着,一直盯着……
“爹!!!”用撕心裂肺都难以形容的一声嘶喊。
辨认出这男子便是自己的父亲靠的是他身上的白色短衣。虽然此刻那件短衣早已被染得血红,密密麻麻的刀痕将其切割的支离破碎,但那衣服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哪怕只一眼便认得出它来。
自迈出家门的那一刻起,这件白色短衣,和它里面包裹着的健硕身躯便一直护在我们的身前。从后面仰望着这件白衣、那个背影,便感觉如泰山一般安稳。
抱着一丝幻想,我颤抖地抬起小手,放在父亲挺拔的鼻梁下,良久没有感受到呼吸。望着何叔那空洞的双眸、悲恸的神情,我知道,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了!
我发疯似地摇晃着父亲那粗壮的臂膊,血红色的大手中,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落地,颇为显眼。上面的金丝纹路,虽残缺不全,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龙的轮廓。那神圣又神秘的金龙,此时张牙舞爪的狞视着渺小的我,像是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人提不起一丝敬意。
父亲的那般惨状实在是太过具有冲击性,以至于许久之后,我才猛得想起,妹妹呢?妹妹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对于刚满一岁不久的她来说,不言而喻,结局恐怕不会很美好。
母亲似乎不像我那般激动,半天没有发出声音。回头看时,却是双腿瘫软,倒在地上,已然昏厥了过去。
何婶扶着母亲,不停地掐着人中穴。见此情形,我也顾不得脚腕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趴在母亲身旁大声呼喊着摇了半晌,方才悠悠转醒。
见到母亲醒来,何叔何婶勉强压抑着自己内心不断翻涌着的情绪,有气无力地尽力说着一些宽慰的话,可这些话,我似乎连一句都没有听清。
时间就这样在黑夜里的茅屋中悄然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众人的情绪才稍为平复。何叔便趁机将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只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讲故事的人有些语无伦次,听故事的人也有些心焉。
故事大致是这样的。何叔出门后便一路疾行,一头扎进了河边的那片榆树林中。迷蒙夜色的笼罩下,何叔寻寻觅觅,四下里却是出奇的安静,一片冷冷清清,难觅人踪。
何叔寻觅了许久,依然不见人影,心下便想父亲会不会已救得太守脱困。但转念又一想,若是救下太守后不会不回河边的茅草屋,这一路上却是未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况且林中也不可能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因此也只能是寻找。
何叔无头苍蝇似地撞了半宿,几乎穿越了整片林子,终于在目光尽头处,靠近官道的林间小径附近,觉察到了异样。只见本应齐腰高的杂草,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得东倒西歪,走上前一看,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满是血污的躯体,似乎都已变作了尸体。
何叔毫不避讳地翻弄起地上那一具具在别人眼里避之犹恐不及的尸体,终于在其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此时的父亲,身体上满是伤痕,而致命伤来自从背后贯穿至前胸的一剑。
尽管何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尽管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父亲能够起死回生,但他的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人仅剩下一口气了,哪怕轻轻晃动几下,便可能一命归西。他想抱起父亲回家,又怕触碰到伤口,那一刻何叔真是心如刀绞,纠结万分。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应在父亲怀中安睡的妹妹也不见了踪影。
父亲未来得及交待她的结局,便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他万分留恋的人世,只是在弥留之际匆匆留下句遗言,要我不要找马家报仇。
当然,那遗言是何叔转达于我的。不过我一直觉得那只是因为自己当时年纪还小,父亲担心我能力弱小又怕我冲动而留下的。甚至多年来我一直隐隐有种感觉,那只是何叔保护我,知道我一定会有复仇之念而杜撰出的遗言。
可如今的我已完全有能力去复仇!
而我的仇人马超,最终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作为凉州兵户所居之地,马超麾下不少士卒的家眷都聚居在冀县,屠城之举使得军心涣散。韦康旧部下赵昂、杨阜、姜叙等人趁机共同举兵,联合安定梁宽,南安赵衢、庞恭等人夹攻马超。
所谓哀兵必胜,众人为马超的残暴而同仇敌忾,与之前相比,身负亲人血仇的西凉士卒在战场上纷纷倒戈,作战起来也比之前英勇百倍。加之西北各路诸侯之间互不信任,氐人更是朝三暮四,赵昂便与妻子王异先后设奇计九条,打败了马超,成天水的英雄。
据说马超的妻子和孩子最终也在战乱中被杀,加上之前被曹操所杀的全家老少二百余口,如今那一支西凉马家可能仅剩下独苗马岱还苟活于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