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平日蜿蜒流淌的黄河水,已是结上了一层薄冰,宛如九天仙女的玉带,遗落在北国的山原之间。水路不通,姜维与马盈二人只能缓慢地沿河滩陆路行进,长安的繁华,潼关的天险,渭河谷地的麦浪,尽数收于眼底。
半个月后,二人终于来到了这天下的中心——洛阳。
世事无常,人生亦无常。
三十余年前,董卓的一把大火,将这东汉苦心经营上百年的京城夷为平地,也将汉家最后的气运烧作了灰烬。谁能想到,就是这短短的三十年间,曹操、曹丕父子便如同是妙手回春的扁鹊再世,偌大一片废墟在他们的手中,就像一个年老体衰的薄暮之人鬓边又生几缕黑发一般,奇迹般地回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洛阳,作为华夏文明的中心,历经岁月的磨洗,世事的浮沉,终究散发着熠熠光辉,供后人瞻仰。可它的缔造者之一,曹操父子,却早已魂归九泉,只留下一抔黄土。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这洛阳城共有一十二座城门,正西的一座唤做西明门。与上邽城相比,这座城门可足足大出了两倍不止。城门内外,无论寒暑,行人皆是往来不绝,门庭若市。姜维与马盈自西北而来,便选由此西明门进城。
进城后,两人自然不着急去忙公务。即便要急,马盈也是绝不允许的。四处去逛一逛,才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宽敞明亮的街道,开阔着初到中原的两位年轻人的眼界。这街道宽约七八丈约合今18米,贯通东西,自洛阳城西的西明门直至城东的东阳门,将整座洛阳城划为南北两部分。路面的大理石,看上去光洁如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甚至连蓝天白云都似是映入了水中,浮现出绮丽的倒影,如同一幅笔墨精妙的山水画卷。道路两侧的榆槐树,每隔三丈一株,次第排列,井然有序,竟像是在列队的皇家仪仗,夹道恭候着天子的大驾卤簿。只是令人惊奇的是,整条街道上并不见什么人影,只是偶有稀稀拉拉的数辆马车缓缓驶过。
这是闹鬼了吗?
街道两侧,各立有黄土夯筑的高墙,墙高四尺有余。高墙的另一侧,虽只一墙之隔,却是别有一番天地。不见了大理石路面,不见了夹道的榆槐树,也不见了那副笔墨精妙的山水画卷,却多了两条夹杂着泥泞的黄土路,和其上熙熙攘攘的人潮。
“喂喂喂!你们在这看了这么久了,到底想干嘛?”一个门官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冲着二人大声呵斥道。
“我们是从天水郡来上计的,要到陈群大人的司空府。”初到京城,自是小心谨慎些好,姜维也不怪门官无礼,只是不卑不亢地答道,旋即便要拿出符传以证身份。
“哎呀!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官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不知大人您现下官居何职?”听说这二人是来上计的,门官的态度转变的简直比翻书还要快,赶忙弯腰行礼,毕恭毕敬地认错道。很显然,如今上计的事务虽归属上计掾执掌,但实际上不少郡的上计事务都是由太守亲来,顺带孝敬一圈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
“不必如此客气,我是天水的上计掾,姜维。”姜维一如既往的平淡回道。
“啊???上计掾?替太守前来的?”听到“上计掾”三字,那门官脸色又是一变,满脸不屑地反问道。看人下菜碟的本领这人要排第二,怕是在这大魏国中没人敢称第一了。
“哼……既是上计掾,来这御道上看什么?这里也是你们能走的?”一声冷哼从那门官的朝天鼻中发出,听上去颇为刺耳,仿佛连肺叶都要被他给哼了出来。
上计掾怎么了?御道?姜维马盈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些什么好。两人是头一次听说,在这洛阳,连走路都是要看身份职业的……
“去去去,别挡路,你们要走,去走两边的侧道。”门官连手都懒得抬,对着高墙的方向扬了下头,就当做是用手指指了路。
当人一无之时,歧视是无处的。
两人只有无奈地苦笑,他们不愿在这京城里掀起什么风浪,只能踏上那与他们的身份地位相符相配的侧路,别无选择。
其实走在这侧路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见到熙来攘往的行人,感受着洛阳繁华的同时,也感受着活着的气息。这些为生活而奔波的行人脸上,或因刚买到物美价廉的上好商货而喜形于色,或因婆媳不和之类的家长里短而愁眉苦脸;或因家中孩儿突患急病而心急如焚,或因顶着风霜辛劳大半日而无精打采。
人间百态,尽聚于此。
这才是生活。
一墙之隔的御道上,那些皇亲国戚,那些达官显贵,就像驶在御道上寥寥可数的车马一样,是孤独的,是寂寞的。在庙堂之上,他们也是这样的孤独寂寞。有谁能真的信任呢?朋友?亲人?利益,他们随时会从背后刺出那最快最准最狠的一刀。享受着权势带来的特权,这些犹如孤雁一般的贵人,也必须承受着权力带来的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世界终究是公平的。
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