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为此事有些不妥,尚需再三斟酌。”虽然诸葛亮的言辞听上去尚还算委婉,仍有着回旋的余地,但他语气中隐隐透出的那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像是在对包括后主在内的在场者说:此事断不可行!
诸葛亮稍作停顿,继而补充道:“如今曹丕新丧,曹魏定然不会轻启战端,东吴已无北面之忧,正有余力西顾,若是此刻见我东线防线松弛,定会蠢蠢欲动。东吴素来反复无常,当年痛失荆州之事如今依然历历在目,诸君不会全然忘却了吧?这些年来,陆逊不曾有过异动,一方面是受制于曹丕,另一方面也正是正方李严,字正方的功劳。有他在,东线才能稳如磐石,此般重任非正方不可托付。因此当年在白帝城,先帝才当着众人之面亲自下旨,命他留镇永安,当日在场者不止我一人,先帝之言难道诸君也忘记了吗?至于叔至陈到,字叔至,跟随先帝几十年,出生入死,忠勇可嘉,值得托付,只是智略不足,独自镇守一方尚显稚嫩。倒是如今禁军之中,尚有职务空缺,可召陈到率其本部兵马回都,与子龙将军、吴懿将军等共掌禁军,可保陛下及都城万全。”虽是一番长篇大论,但诸葛亮却像是早已准备好似的,讲起来一气呵成。
其实诸葛亮的这般态度,在场之人大多都能料到,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回应竟来的如此坚决强硬,一时难免有所触动,议论纷纷。
“没想到丞相竟然如此不留余地,连先帝几年前下的那道圣旨都搬了出来,这下子即便陛下想应允此事,怕也是不好开口了。”
“是啊,丞相在这事上还真是够狠的,不仅将李严的提议全盘否定,还借着李严的提议把陈到给调了回来,顺带还能带走一大批永安守卒。李严若是听到,怕是脸都要气绿了,而且还不敢有二心,即便是有,麾下也没有足够的兵力,真是一箭双雕。”
“丞相分明是担心李严将军回来,分了他的权,毕竟当年先帝的遗命可是让二人共同辅佐当今陛下,可现如今丞相自己的权力,刻意排挤李将军,难道是想学那董卓、曹操?”
“胡说八道!丞相一心为大汉社稷着想,怎会一己私利排挤同僚,他这样的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再说以丞相如今的地位、权力、声望,要做曹操有何难?但他谨守臣子本分,没有丝毫逾矩,哪是窃国奸贼曹操所能相提并论!”
“我看不是丞相专权,倒是李严这人,权欲熏心,已是镇守一方的大都督,仍不满足,总想涉足权力中心,其心可诛!”
“唉……将相不和,实非国之幸事呀。”
这类风言风语,在蜀国政坛其实早就成公开的秘密。不过诸葛亮并没有太过在意,一方面是他为人处世,素来信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不求声名满天下,但求无愧于内心;另一方面是他目前也无暇顾及,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北伐上面,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北伐能够成功,汉室能够复兴。若是应允了李严回都,一是东线防线不稳,北伐会有后顾之忧;二是李严因共受托孤遗诏,却久居朝堂之外,心中难免不平,若是趁北伐之际,在背后搞些小动作,祸患无穷;三是他与益州人走的颇近,怕是不会全力赞同北伐,必会动摇人心。有此三事,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落下一个排挤同僚,独揽朝政的权臣之名,诸葛亮也只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将一切的流言蜚语都独自承担下来。
而这些,并没有多少人能体会。
李丰看看诸葛亮,再看看群臣那已明显默认的神情,便知今日之事势必难成,只是心中仍有不甘,他将最后一根稻草寄托在了皇帝刘禅的身上:“陛下……”只不过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组织语言。
“便依丞相之言。”后主不待李丰将话讲完,便已出言打断,声调依旧平缓,面色上依旧波澜不兴,显得异常的淡定。而李严归朝一事至此也终于是尘埃落定,再无回旋余地。李丰也只好红着脸退下,大殿之内一时又变得寂静无声。
这次,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丞相诸葛亮便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要奏。”说着便从怀中取出那卷早已备好的《出师表》。
“哦?相父大人请讲。”看到诸葛亮将那卷竹简缓缓展开,刘禅赶忙示意身旁的小黄门,取来代读。那小黄门受意,立刻趋步下阶,就要替代丞相宣读。
“不必了,今天这篇表,我想亲自在这大殿中宣读,就不劳烦内官了。”
小黄门见诸葛亮执意如此,也不勉强,回到原先的位置,依旧恭恭敬敬地站着。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