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马谡为帅”这个五个字脱口而出后,诸葛亮有没有一丝后悔,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从他那紧绷着的神情来看,定然还是心存隐忧。
诸葛亮摇着羽扇,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帐中诸将,目光渐渐锁定在一人身上,唤道:“王平!”
“末将在!”
“你素来谨慎,此次便任你为副将,领无当飞军前去协助守街亭。切记,当道扎营,使敌军不得轻易通过,固守一月便是北伐首功!”
“诺!”
帐中众将听到王平之名时,倒无甚特别的反应,可听到“无当飞军”四个字时,神情上都是掠过了一抹惊诧,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丞相与马谡真是情如父子呀!”
“是啊,此次胜利,丞相竟连无当飞军都派了出去。”
“废话!马谡本来就是丞相钦点的继任者,当然要着重栽培。”
“只是不知他初次上阵,会不会辜负了丞相的一片心啊!”
“虽说我挺看不惯他的,可他若是败了,此次北伐便算是前功尽弃了,还是胜了的好……”
也无怪众将惊诧,无当飞军堪称汉军中的王牌,与陈到所统“白毦兵”、马岱所领“西凉骑”并称汉军三大精锐。若是搁在今天,便相当于是各国军队中的特种部队。
这无当飞军,是诸葛亮在征服南中后,利用当地蛮夷兵源,建立的劲旅。当时南中地区的蛮夷等少数族民风剽悍,不宾服当地豪族大姓。诸葛亮苦思之后,勒令豪族大姓出金帛,征恶夷为家部曲,家部曲多的还可以世袭为官。于是当地夷汉大姓都争先恐后地以财货征兵,众多不事生产,不服管束的恶夷便成了当地豪族的家兵。诸葛亮也从中挑选了最为精悍之人组建了这支无当飞军。
而王平便是该军团的第一任统帅。他本是巴西宕渠人,按阵营划分本该算作益州人,可后来随家族迁徙至洛阳,成了一名魏军校尉,后又辗转降汉,先后任牙门将、裨将军,这样的经历又与姜维类似。他为人生性谨严,寡言少语,训练严苛,又能与士卒同甘苦。在他的统领下,无当飞军身披铁甲,善用弓弩和毒箭,能翻山越岭,长于丛林作战,又精于守御,实在是最适合此次街亭防御战的军队。
当然,到目前为止,无当飞军的一切都只是传言,几乎没人见过这支神秘军队的真实面目。此次街亭一战,才是宝剑磨砺后的初露锋芒。
即便如此,诸葛亮依旧不能宽心,又给马谡加了两道保险。一道是高翔,领兵五千屯驻于街亭东北列柳城,互成掎角之势;另一道是魏延,领其本部兵马,屯驻于街亭之后,既能防备张郃绕道,又能及时接应前军,担当总摄全局的重任。
一切安排妥当,诸葛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
舞台已搭好,配角也已选好,唯一可能成为主角的只有马谡,或者张郃。
夜深了。
今天的月色似乎比前几日更稀薄,云雾迷蒙,如同薄纱,覆盖在那弯残月之上,四周一片混沌。数米之外的景色便已全然看不清,似乎连未来也看不清了。
本是春季,春风荡漾。可吹在肌肤之上,令人顿生一股寒意,如秋风一般凛冽;拂在营外的湖泽,本应泛起一层粼粼波光的湖水,却黑如幽潭。
出征前,难道总会有生出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慨?
今夜,诸葛亮帐中的灯很明亮。他特意吩咐侍从多点了两盏灯。他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马谡在很远处便望见诸葛亮帐中灯火通明,透过周遭的迷雾,照亮前方的路途。
自进帐起,除去简单的招呼,两人就这样相对而坐,默然不语,已有一盏茶的功夫。
马谡早便想着来找丞相,却一直拖到了深夜。丞相心中也早便盼着马谡来,可真的见了面,又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过后,诸葛亮方才幽幽道:“幼常,你可知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的故事?”春秋时,这三人本是秦穆公手下的年轻将领,自视甚高。后任统帅伐晋,却在崤之战大败亏输,自己也成了晋军的俘虏。后来三人苟活下来性命,回到秦国后,知耻而后勇,不再自负,枕戈饮胆,终于在三年后,大败晋军,报了当年之仇。
马谡怎会不知这个故事,听了诸葛亮的话后,眉头微蹙,回道:“丞相莫要瞧不起人。”马谡深知,诸葛亮这番话的用意,是要他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苟活下性命,不要自寻短见,以图东山再起。可诸葛亮恐怕不知道,素来以一副柔弱书生形象示人的马谡,内心却刚烈如火。
“我怎会瞧不起你,你一直是我的骄傲……”诸葛亮眼含柔情地望着马谡,嘱咐道:“可是人非圣贤,都会犯错。尤其是初次上阵,谁能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更需谨慎,切记固守营寨。一月后,我与你会合,共灭张郃!”说完“共灭张郃”四字,诸葛亮的眸子忽地明亮起来,瘦削的脸上也像是倒映着灿烂的星辉,仿佛是先帝自天上撒下的点点星光。
可今夜,雾霭弥天,不见一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