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也没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似是留恋那种温热的感觉,却终归还是滑落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颊上。
两人什么都还没开始说,已然相对而泣。
哭泣,不正是两人此时情绪最真实的写照,最有效的宣泄吗?
良久之后,马谡幽幽道:“丞相……”他有太多的衷肠想要倾诉,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诸葛亮打断了他,轻声道:“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啊……”
“谡知错了。不该有违节度,冒险驻营南山。”
“不是说这个!”诸葛亮大声的反驳道,“你为什么总那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故意驻军南山,为的便是诱敌来攻,歼灭对手。你想证明给人看,你能行!”
“还有!白天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站出来逞强!你明知道,我一定能摆平那些益州将领的……”诸葛亮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心虚。
马谡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到现在才明白,从头至尾,丞相最在乎的一直都是他的命,而不是战事的成败。
诸葛亮默然半晌,才又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合适的继任者……”
马谡双拳攥得如同坚石一般,身子也在不停地抽搐。他心中的感情,早已如洪水一般泛滥,无可遏制。他最敬爱的丞相,直到这时候,仍在给予他肯定,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也许,他就是那朵被诸葛亮养在温室的花朵,虽然精致,可一遇寒风,瞬间凋零。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诸葛亮问出一句让马谡莫名其妙的话,明天就要死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马谡摇了摇头,细声道:“我死之后,家母便拜托丞相了……”
“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嘛?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诸葛亮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马谡不禁将头扬起,看向对面的那张脸,却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其实他又何必看?注视着自己的那对眼眸里永远泛着星光,淌着暖流,它们早已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
马谡的掌心里嵌着深深的指甲印,他的嘴唇也被咬出了如烙印一道极深的齿痕,一股咸腥味触碰到了他的舌尖。
马谡并不甘心!他又怎能甘心!他的志愿,便是亲眼见证丞相夙愿实现的那一天。可那一天,还遥遥无期……
“你可以死。可你的这份才能,是我教你的,你必须要还给我。”诸葛亮轻轻的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便转身离去。
但他离开后,并没有回府休息,而是又在狱中盘桓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方才回去。
翌日正午。刑场。
前来“观礼”的人还真是不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像是戴着同面具似的,整齐划一。
姜维也跟着来了,他的脸上没有那么的悲戚,可他的心中真的悲戚。他了解马谡,那本是块美玉,却因磕碰生了裂痕,如今要被整块砸成粉碎,岂不令人惋惜?
行刑台上的马谡,披的还是那件常披着的浅墨色鹤氅,上面沾满了污垢。他低垂着头,披散着发,没了半点往日的神采。
今天的监斩官是杨仪,他已接替了马谡的军正一职。
午时三刻一到,杨仪语音颤抖地道:“时辰已到,斩!”话音刚落,便掩面痛哭起来。
只是一刹那,马谡的头颅便离开了相依为伴三十八年的脖颈,满腔热血喷洒而出,似要将这碧蓝的苍天染成一片赤红。
也许是受了杨仪的感染,刑场外呜咽声四起,有的很真挚,有的却很生硬。
姜维不忍再看下去,快步离开了刑场,奔丞相府而去。那里的那个人,才是今天最痛心的一个。
诸葛亮昨夜一晚没睡,今早竟也不困,一直熬到正午,仍没有丝毫倦意。他只是呆在自己的房中,哪里都不想去。似乎今天的阳光尤为刺眼,今天的天气尤其闷热,甚至连今天的空气里也弥漫着糜烂的气息。
总之,他不想迈出房门半步。
姜维脚步轻轻地来到院内,似乎生怕惊扰到那颗柔弱敏感的心。见到诸葛亮的房门紧闭着,他并没有急着进去。
屋内,悠悠的传来一道美妙的琴音,只是其中却隐隐含着一股落寞的意韵。姜维驻下脚步,竖耳倾听。
起初,琴音婉转,如山中清泉,汩汩涌动,又如林间小溪,潺潺流淌;俄而,琴音突转高亢,犹如众多的水流自高山而下,汇成汹涌之势,顿生一股惊涛骇浪、奔腾难挡的气势。
妙哉!
姜维虽不甚通音律,却也听出了丞相所弹的正是俞伯牙的经典之作——《高山流水》。
“巍巍乎若高山!洋洋乎若江河!”姜维的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这两句钟子期的赞叹。
当年,正是这曲《高山流水》,引来了知音钟子期。世间若无钟子期,又有谁能品味出俞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