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宽厚而挺拔,这又是一个没有太阳,没有云朵,更没有灯光的阴霾时刻。
他几乎重叠了她娇小的身体,既不曾察觉她比何笙矮了些,也不曾察觉她头发更长了些,太过朝思暮想,渴求一个人时,茫茫人海到处都将是她的影子,她的痕迹,她的气息。
周容深眼前自动幻化出何笙黛眉微蹙,轻咬红唇的无措模样,她总是那般娇憨温柔,惹人生怜,即使她犯下滔天大罪,不可饶恕,不可原谅,仍无法狠心责备呵斥她。
那几年,大半个南省都不太平,上面吵得轰轰烈烈,要提拔他做副厅长,军功章如雨后春笋般,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扑,他在警界声名鹊起,忙得不可开交。昼夜颠倒加班加点,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回家累极的时候,他还是舍不得驳何笙的欢喜,她不知他多累,娇滴滴缠住他,问他这件新买的衣衫好不好看,问他这头长发如果剪去,会不会很丑。
她古灵精怪,也会看他脸色,见他不恼,便得寸进尺,踮着脚尖跟在他身后,和他说一些他根本不感兴趣而她却兴致勃勃的事。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啊,他这中年男子哪会喜欢,他其实很想休息,但触及她水汪汪的眼眸又不忍抗拒,所有到嘴边的话,都无奈咽了回去。只能坚持陪她笑,陪她闹,他撑过那一阵,便不困了,而她则说得倦怠睡去,伏在他膝上,一下下呼出热气。
此后多年,总有人不解问他,“容深啊,你到底爱何笙什么。那个荡妇,那个蛇蝎毒妇,她哪里有半点可取之处,她就是个天生的祸害。”
他被问得愣住,是啊,他爱她什么。
何笙甚至不及沈姿,她是半点仁慈也没有。
她残忍到敢在常秉尧的饮食内亲手下砒霜,敢拿枪射杀马仔,敢闯龙潭虎穴智斗毒枭,这并不是英勇,女子的英勇过了头,便是残暴,是凶狠,她那颗心早在颠沛流离中黑得彻底,每一根血管都爬满算计,阴险,迫害,争抢。她眉梢眼角,只要一笑便是百里枯骨。
她简直可怕。
这样的女人,若她不是何笙,周容深厌弃还来不及。
可她偏偏就是何笙。
因为是她,一切憎恶都破灭。
只余喜欢。
他闷笑,“大约是命吧。”
除了命中注定,他也无法解释,他理智冷静半生,怎会陷入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女子的美色陷阱中。
了解这段纠缠的世人都说,乔苍以无底线的纵容打败了周容深在何笙心底的分量。
他委屈吗。
他太委屈了。
他只是不如乔苍张扬而已。
他纵容她,也疼惜她,更会放下自己的严肃,忙碌,尊严,去做一些在他看来幼稚的事,只是大多数她都睡了,或者不在场,根本没看到而已。
他还记得,他有一晚连续处理了二十三份案件,从傍晚五点钟熬到凌晨两点,累得连走路都发飘,他怕吵醒熟睡的何笙,蜷缩在椅子上,准备将就到天亮。
迷迷糊糊中,门锁不着痕迹一颤,周容深本能蹙眉,常年战斗防御经验,令他听到声响的第一秒钟,便迅速惊醒,手下意识触摸到抽屉,拉开一道缝隙,可以随时掏枪,他没有睁眼,半眯虚掩着,那小小的窄窄的影子,是鬼鬼祟祟的何笙。
他稍微平静些,没有开口惊吓她,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枕边的她。
她做过麻三的情妇,和许许多多官员商贾都有纠缠,她不是纯粹而简单的女子,周容深对她的防备之心并不是全然没有。
脚步声响了几下,便戛然而止,她并不是停下,而是脱了鞋子光脚踩地,她小心翼翼如一只企鹅,左右摇摆渡到他身旁,她小声喊,“容深?”
他故意装睡不语。
她唤了两声仍不放心,温热的手指在他唇上碰了碰,见他没有醒来,她摸出木筒内的钢笔,蘸满浓郁的墨水,笑得狡黠狐媚,伸向他匿于阴影中的脸孔。
当他感觉到,那尖细湿凉的笔围绕他眼睛画了个圈,一声压抑的轻笑从头顶传来,溢出淡淡的山茶花芬芳。
他茫然困惑,她在做什么?
何笙屏息静气,画了一副熊猫的样子,她折腾许久,他还是一动不动,只偷偷将缝隙睁得更大,她笑得可真灿烂,月色太浅,还是她太明艳,他几乎被闪了眼睛。
她终于累了肯罢休,拿出湿巾擦拭他的面庞,他想象自己此时是如何滑稽可笑,他竟没有恼怒,一颗心肠也莫名软了下来,他活了半辈子,只有这个大胆妄为的女人,敢在他的脸上涂涂抹抹,当成画板撒野。
原来她在他面前的胆怯,娇羞,温柔,顺从,都是装的。
她皮囊下的骨头,真是坏透了。
他忍笑不语,直到她擦净了痕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