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不响,蓄满那只空碗,从椅子上起身,绕到另一侧,常秉尧对他一气呵成的动作视若无睹,没有开口阻拦,更没有流露丝毫表情,只是兀自端坐,眉眼含笑,任由乔苍单膝下跪,捧起酒碗过头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对义父的赤胆忠心,都在这碗酒中,以后为您排忧解难,打点江山。”
常秉尧定了数秒,脸孔倏而绽放出一丝极其强烈满意的笑容,“阿苍,我没有在这事上强求为难你,对吗。”
“义父看得起我,我万死不辞。”
这一声声义父,将常秉尧喊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他亲自将乔苍搀扶起,接过那碗酒,毫不犹豫干掉,“我从前抱怨,为何自己没能延续香火,就这一个女儿,再也没有所出,如果老天是为了让我等到你,我便什么抱怨都没有了,我自己的骨血都未必能让我这样喜欢,义子也是子,只要你忠贞仁孝,我的万贯家产,到时候都是你的。”
让远在广东的常秉尧搁置在心上的寿宴,自然是整个福建省的盛事,万爷入行比他还早,也略微年长几岁,常秉尧三十岁才混黑道,之前一直半黑不白做买卖糊口,真正跳入这泥潭也是走投无路,万爷却一早看透这里的行情门道,深知江湖是一块尚未被人耕耘的肥肉,第一口吃螃蟹,十分受敬重,捧着敬着混到今天,纵然现在常秉尧地位更胜一筹,这三分薄面势必也要给足,南省霸主常年战火纷飞,你争我夺,几大帮派厮杀得双眼赤红,竞争与树威的缘故在,常秉尧不好亲自出头贺寿,这时候派出自己的义子,不失礼数也显然隆重稳妥。
乔苍在常府小住了几日,期间未曾和大太太与常锦舟碰面,他在西厢房,而她们住在后院的南房,寿宴当天一早,他启程从珠海赶回漳州,奔儿头准备了两箱金贵贺礼,清单一早陈列递上去,万府收到后,马仔登门给了回信,态度非常客气欢喜,奔儿头拿不准乔苍心思,没有告知是否赴宴。
等乔苍抵达时,正是日落傍晚,寿宴将要开始的时辰。
穿过这趟人潮拥挤商贩栉比的街道,抵达一处巷子口,巷子宽两米,幽深不见底,往常这边僻静,极少有车辆行人经过,此时却水泄不通,隔着虚无飘渺的空气望去,不远处高阁的朱门张灯结彩华光阑珊,接待的奴仆,欢笑的宾客,将巷子斑驳流淌的绿瓦红影纳入其中,仿佛一幅缓缓展开的画作。
奔儿头人来疯似的龇牙,吩咐保镖鸣笛闪灯,把派头做足了,镇住场子再说,刺破云霄的声响随之传出,一声声绕梁不绝,惊了门槛内外的看客,众人瞩目之下,车队在人群乌泱的朱门外停稳。
八名黑衣保镖整齐划一,从三辆黑车中跳下,将第二辆的后厢门拉开,一双崭新锃亮毫无灰尘褶皱的黑皮鞋落地,鞋尖镶了五颗白钻,都有指甲盖那么大,华光璀璨,莹亮烁烁,鞋上镶钻在江湖有讲究,可不是炫富,而是亮明身份,一颗是暴发匪头,两颗是蛇头,三颗是绰号带有虎、哥的堂主,四颗是尊称小爷、龙字辈的大人物,帮派头目,地方恶霸,而五颗就是顶级大佬,巨鳄级别的,算是一城或一省的总瓢把子,年龄都要四十岁往上,乔苍虽然老成,眉目青涩仍在,按说担不起这五颗钻,可论地位,论本事,论如今常氏公子的背景,他又当之无愧。
待客的小厮目睹这阵仗,顿时慌了神,这是压轴的爷到了,没听主子说还有这号人物,以为刚进门儿的六爷就算最大的,红毯礼给他置办齐全了,如今更牛逼的登场,迎接仪式都挑不出。
几个马仔手忙脚乱又把卷起的红毯铺上,为了彰显乔苍的尊贵,多重了两侧,又厚又长,一直从汽车底下延伸到正门口,乔苍弯腰下车,肩膀披着一件奢华的缎面黑斗篷披风,头戴硕大的灰色圆礼帽,略微低垂脸孔,掩去面容,颈口宝蓝色条纹领带系法十分猖獗,区分这些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颇有几分狂放不羁的野性子,看着便非比寻常,令人瞠目,他站直后抖落披风,在八名保镖拥簇下迈入,小厮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目送。
闻风赶来的管家不敢怠慢,问了名号,一听是广东常爷座下,笑得更客套,卑躬屈膝将乔苍引入后院一处林荫遮蔽的内庭,此时人山人海,高朋满座,可在大堂内求得一席之位,都是福建省跺一跺脚气动山河的名流权贵,随便拎出一个,报纸新闻便常见,丝毫不眼生,摆放的十桌筵席中有九桌都在外面围着,乔苍对这些小人物目不斜视,直接跨过大堂门槛,身后跟随的奔儿头扯着嗓子故意大声咳嗽,谈笑风生的贵宾闻声扭头看向这一边,乔苍左手摘掉礼帽,右手将夹着的烟卷送进薄唇,未曾抬眸,气场强劲,众星捧月之势踏入宴宾厅。
原本热闹非凡的坐席顷刻鸦雀无声,男宾女眷都看得愣了神,主座的万爷也是愕然,许多年不曾见到这般英朗出众的年轻人了,风姿气韵当真称得上举世无双。
他微微偏头,询问身后堂主这是谁。
堂主常年在漳州港做生意,万爷没见过乔苍,他却打了多次照面,小声说,“这位就是西码头一战成名的乔苍,如今常爷的义子。”
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