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爷寿宴当天和前后两三日,福建所有名流都为这桩盛事应酬交际,整个漳州港全部是赴宴的贵宾,货物几乎停运,东南北三大码头偃旗息鼓,只有西码头仍昼夜不歇,油灯从黄昏点到清晨,船上的号子四点钟必定长鸣,一帮马仔坐在帐篷外,盯着仓库里的二十箱军火发愁。
常秉尧是南省最大军火商,他合作的也是军火圈子里顶级商贩,澳门赌场,台湾新竹帮,香港洪门,内地以河北主导、云南为辅的两大地域,一旦泛水儿,涉及这么多条线,整个帮派都将垮掉,因此常秉尧并没有向手下透风,包括王维和刚子也一无所知,只清楚对方来头不小,地位很高,具体做什么,哪里人,常秉尧瞒得极深。
可惜乔苍心思狡诈精明,眼睛又毒,在接管漳州港一周后,便把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常秉尧不说,他也不问,却心知肚明,暗中码牌。
前不久输送到澳门的货物经过卡子口时,条子那方出了点岔头,乔苍动用人脉一手遮天,在林队赶到扣押前几分钟顺利护送出港,一旦脱离福建边境,条子就无计可施了,然而这批直达河北省的军火途径盘查并不难,却在西码头仓库耽搁了整整两个月。
乔苍没做堂主时,刚子负责与河北省客户交接,不知是不是他不服气乔苍,从中作梗,到了打款的日子对方忽然玩消失,对这批货不闻不问,奔儿头急得不行,想主动降价脱手,毕竟军火就是一颗炸弹,不是炸在别人手里,就是炸在自己手里,放眼整个福建,倒卖什么的都有,这玩意儿极少有人碰,翻船了就要挨枪子儿。
乔苍制止奔儿头,淡定自若毫不妥协,不仅维持原价不变,并提出索取违约款,要求河北的客户增加两成利润,否则不仅货物拿不到,还要按照江湖规矩讨说法。
放出豪言壮语和北方的军火商撕破脸,除了乔苍江湖也没第二个人敢,奔儿头嘴上没搭腔,心里埋怨他猖狂自负,乔苍与常秉尧,与万爷,甚至所有黑帮头目都不一样,他手腕强悍主张杀戮,他的字典里从无心慈手软,更无议和,只有输赢生死,出手便要扼住咽喉和心脏。道上凡是接触过他在他手里吃亏的,提起乔苍皆不可思议,如何的野心勃勃贪婪无度才能让一个血肉之躯的人这般暴戾,凶残,狠辣。
乔苍等到第三天中午,次日一早条子会来例行盘查漳州港,到时仓库船舱全部要打开,这批军火势必大白天下,转移毁灭根本来不及,到了这一步只能赌一把。他透过帐篷掀开的帘子,瞧见上百名马仔都如热锅上蚂蚁惴惴不安,围在一起想策略,打算硬碰硬去拼一场,他招呼奔儿头进来,吩咐他通知下家,交易条件不变,六个小时内如果不见回讯,鱼死网破。
奔儿头实在忍不住了,他主动给乔苍点了根烟,趴在桌上劝说,“哥,别死撑了,咱比他们急,再不出手落在条子手里就麻烦了,林队始终盯着西码头,这些黑帮大佬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条子也怵,您最年轻,在福建年头短,根基不深,都憋劲拿您下手。”
万爷在福建省混了十来年,一向与白道大爷交好,没出过黑白厮杀的先例,奔儿头想都不敢想,和条子持枪的场面,而此时的乔苍,默默在心上记住一笔,假以时日,他羽翼丰满,定要将白道骑在身下。
乔苍狠吸了两口,浓烈的烟雾在唇齿间融化,复而穿过鼻孔,喷射溢出,他哑着嗓子说,“我没有将这批货砸在手里的打算。这件事如果办不漂亮,义父也会怪罪。我刚站稳脚跟,不能失误。”
奔儿头哭笑不得,“您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不想砸只怕也出不了手。生意人都是唯利是图,我跟着刚哥接触对方两次,他们不压咱就不错了。”
乔苍默不作声注视指尖袅袅升起的烟雾,“诸葛亮唱空城计时,也没有绝对把握对方会否识破攻城,这批货河北想弃掉,而我们必须给他,我越是漫天要价气定神闲,对方越会认为,我有势在必得的筹码。”
奔儿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拿烟的手也忘了往嘴边送,乔苍吸完这一支,撵灭在烟灰缸内,他转动椅子,侧脸看向帐篷上剪出的一方窗,“道上我自己的规矩,一不做赔本买卖,二不向任何人低头。我料定他没这么大胆子,和我打擂台。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把赌注当作乐趣。”
奔儿头还想说什么,乔苍抬起一只手止住,让他照办。
万不得已下他只能按照乔苍的命令把消息透了过去,河北的马仔收到最后通牒报信儿给二哥,眼下情况如果不接这批货,漳州港势必天翻地覆,乔苍头一个要栽跟头,竹篮打水不要紧,常秉尧一定会为义子报仇,再者凭借乔苍一夜崛起,搅得福建省帮派天翻地覆的本事,金蝉脱壳怕也不难,遭殃的只能是河北这一头的人。
二哥权衡再三,松口认输,承诺立刻交易,两成利润也默许。
奔儿头含着一根牙签,愁眉苦脸,原以为这交易完了,结果惊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土坑内,他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拍了拍屁股上尘土站起,揪住马仔衣领,“什么?答应了?”
马仔说七成头款都打过来了,余下三成见货就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