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万爷撂下瓶子摆手,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宝珠的清白,我万府的脸面,可不是小事一桩,如果真酿成大祸,不夸张说,我万府一脉就垮了。那些人盘算什么我一清二楚,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想娶我万某的女儿,白日做梦。”
乔苍一声不吭,眼角余光心机重重打量着他,他似乎也在等乔苍开口,两人僵持不下,各怀鬼胎,许久后万爷先绷不住,他含笑试探问,“常爷欣赏贤侄,物色姑娘定亲了吗?”
乔苍说没有,岁数还年轻,义父想让我多做点生意。
“生意是一方面,自然不能放掉,成家也是大事,俗语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心思也安分了。”
乔苍笑而不语,万爷指尖在杯口摩挲,“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娶了第一位夫人,后来她难产,连着夭折的胎儿一同去了,我悲痛欲绝,空了五年才续弦,我这万贯家财都是娶妻生女后才来的。宝珠很有福,命中带旺,虽然脾气差些,但也不是无理取闹,我看她对你,就很是听话温柔。”
乔苍兀自饮酒,配合他淡笑,万爷也拿不准他念头,正想再深入问一句,忽然厅堂外进入一个丫头,正是万宝珠的小佣人,她将一壶酒递到桌上,低头说,“小姐听说乔公子来了,怕他忙碌吃不好喝不好,伤了胃口,特意让我送一壶热酒。”
乔苍微微侧目,面色温和什么都没说,坐得端正笔挺,玉树临风,万爷看他就很喜欢,又猜出女儿的心思,愉悦大笑,“女大不中留,留了结冤仇,我也忙,我还上了年岁,是生养她的老子,她倒是从来没有为我热一壶酒。”
佣人头垂得更低,万爷笑了一会子,又拉着乔苍喝了几杯,半个小时后他装模做样张望外面天色,“好了。时候不早,我不留贤侄了,你去后院和宝珠打个招呼,在她那里坐一坐。”
乔苍起身和他告辞,小佣人在门口等得打瞌睡,可算把这场筵席盼得结束,欢天喜地带着乔苍直奔后院,阁楼点了灯,在青山绿水中伫立,二楼的窗子挑起,露出一簇风干的桃花,隐约看到衣架上挂着内衣,在晚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要坠落出窗外。
乔苍站立于一排凋零的海棠树后,拿着扫帚清理台阶上积灰的保姆朝他鞠躬,转身请万宝珠出来,结果发现屋子空空荡荡,她正疑惑,一侧的偏门小心翼翼踱过一道人影,万宝珠踩着双木屐,木头底子落在砖石上,发出哒哒声响,她担心被乔苍听到,索性甩掉鞋子,赤裸一双脚,弯着腰无声无息猫过去,恭候在一旁的小佣人瞧见,正要开口提醒乔苍,万宝珠瞪大眼睛怒斥,一根手指竖在粉嫩的唇上,做出噤声的姿势,几下飞奔,冲到乔苍身后,绵软的胸脯无意识贴在他脊背,双腿用力跳上去,两手环绕到前面,一把捂住他眼睛。
突如其来的重量,将乔苍身体震得摇晃,他略微被压垮几分,但很快稳住平衡,丢掉手上香烟,反手托住她腰部,她分量不沉,但一坨肉懒洋洋的动也不动,像膏药似的粘住,仍不轻松,万宝珠红唇紧挨他耳畔笑问,“猜到是我了吗。”
乔苍淡淡嗯,“不是你,万府谁还有这样的胆子。”
她笑声更浓,“就不能骗骗我吗,陪我闹一场,你当作猜不出。”
乔苍顺从问,你是谁。
她咬着嘴唇,觉得无趣,从他背上滑落,她凝视着他衬衫割出的褶皱,“太假了,骗人都不会。”
乔苍心底发笑,他何止会骗人,他的骗术,谁也猜不透,识不破。
万宝珠捡起刚才奔跑时,从衣袖内掉落的手绢,“你被我吓到了吗?”
其实他在她扑上来的最后两三秒钟察觉到一阵风逼近,他行走在刀尖血泊中,过着你死我活的日子,怎会连这点防备意识都没有,只不过他懒得戳破,任由她欢闹,对他总没有害处。
他挑眉,笑容风流不羁,诱惑深深,“你想要我吓到吗。”
他朝她倾身,滚烫的呼吸喷洒,逼仄而窒息,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在他面前好像一株花,他轻而易举倾覆住,囚禁住,她不敢抬头,手指颤抖掠过他袖绾处的刺绣,轻轻一勾,挑起边缘的袂角,“你来。”
她说完转身跑进阁楼,门敞开着,等他进入,佣人笑着退后一步,“乔公子请。”
她留下这句,绕过树后,奔着茶室的方向去,乔苍仰头凝视这栋二层阁楼,这间楼宇最小,也最轻佻玲珑,一看就知是女子的住所,他迈步跨向门槛,这时忽然刮过一阵风,风晃动海棠枝桠沙沙作响,残花败柳连同枯萎的细叶簌簌飘零,只有一枚,唯有那一枚是完整的,仍盛开的,夹杂在断壁残垣之中,被烈日遗忘,被骤雨遗漏,花朵摇曳从乔苍眼前坠下,他伸手接住,红色的花蕊,粉色的花瓣,纹路泛黄,也撑不住几个时日,它把自己最热烈的一刻,终结在乔苍掌心。
此时的他根本不知,十六年后,他的人生会出现那样一个女子,一个他爱极了的女子,一个使他曾经的所有风月,所有欢爱都变得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