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心口发慌,想留不敢留,又不舍得就这么走,她指尖磨来磨去,“风筝我收到了。”
他背对她不语。
她又说,“你怎么捡到没立刻还我,还等了几天。”
乔苍眼底冷冷清清,声音却柔和悱恻,“多留了片刻。”
噗通,噗通。不知是远处的汽车遇到了颠簸,还是她自己的心,她吞咽唾沫,汗意涔涔,“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街道对面陌生的车灯亮起,回忆戛然而止。
乔苍不动声色摇上窗子,唇角噙着冷笑。
这世上的情,向来凉薄,炙热不过那一时片刻,他如果顺她的心,顺她的意,这一路要磨灭多少热度。
万家是他的垫脚石,是他脱身的壳,他若没耐心玩儿,也不会开这场局。
怎会不见,见的日子还多,何时开始,何时结束,都由他,而不由其他任何人。
他收回视线,复而阖上眼眸,“回码头。”
凌晨3点半的漳州港,像一潭被世人遗忘的死水。
东南北码头隐隐亮了光,帐篷内人影攒动,马仔正在穿衣,仓库大门发出嘎吱的钝响,一箱箱货物运上船舱,在海面起伏,遥远的灯塔忽明忽暗,等待第一缕阳光越过海岸线,便会倏然熄灭。
西码头与河北下家交易完这批军火,又从广东进了两批,分别销往云南和海口,军火数目庞大,机密性又高,乔苍并没有告诉手下,尤其是刚子,只有奔儿头和为数不多的心腹知道,轮流值守。
他跳下2号轮船的甲板,将绳拴捆绑住木桩,加筑了一层火烧后凝固的铁屑,防止一场突然造访的台风将货船刮翻,他做好这一切,升起帆浆,奔儿头从一所刚亮灯的帐篷内走出,四下搜寻,瞧见他背影走到跟前,与此同时,整个港口灯火通明,像是煮沸的开水,一刹间喧嚣四起。
喊号子的,开船鸣笛的,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
“苍哥,昨晚十一点钟,万府小厮送来的请柬。”
乔苍摘掉落满灰尘的丝绸手套,随意丢向礁石,他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正文,奔儿头凑上来,万爷邀请乔苍傍晚到府上吃酒。
他眼珠机灵转了转,“苍哥,是不是万小姐的事,万爷设宴酬谢您。”
乔苍不动声色合拢,将请柬撕碎,扔在脚下的泥沙中,被蔓延而上的海水吞没,一同融化消失。
他步步为营工于心计得来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乔苍想要自立门户,逐步控制南省,必须拿到很多筹码,助他一臂之力,常秉尧能给的是一条通往天堂的高梯,非常诱惑,也非常牢固,可他需要用自己交换,也许半生,也许终生。即使他拥有义子的身份,也无可摆脱为他人卖命的处境,他只有将万爷变为自己的猎物,抵御的盾牌,进攻的长矛,才能换取并发展真正的帝国。
他在西码头守了一天,从黎明到黄昏,仓库所有积存的货物都出港后,他在后山的木屋内洗澡换衣,米白色西装衬托他十分温润谦恭,他需要迷惑万家,迷惑混江湖的老油条万爷,身上的煞气,戾气,狂气,狠气,都要遮掩一些才好。
乔苍乘车抵达万府,正是六点刚过,晚宴的时间,漳州临近郊外的傍晚,天色昏沉得早,管家挑着一盏红烛灯笼,将他一步步引入宴宾厅,这一路经过,四周有些生疏,他问是刚刚修葺了吗。
管家笑说前几日为了万爷寿宴,特意装饰过,花花绿绿的,就像人穿得艳丽,显年轻娇嫩,撤掉了就有些空旷。
万爷站在厅堂外的屋檐下满面笑容等候,乔苍故作未闻,想听他开口的话茬,垂眸看向一旁,快走到近前,管家正要说话,万爷抢先一步伸出手,“贤侄,路上辛苦了。”
乔苍心中了然,既不是乔公子,也不是乔老板,十之八九亲络了不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他掌握了对手的心思,才好从容应对。
他立刻抬头,向万爷颔首,“您怎么还站在门口等我,我这做晚辈的太失礼。”
“应该的,那晚筵席我对你了解不深,也是这世道,小年轻的公子哥都不正经,我习惯了不好的,遇到贤侄如此出色的后生也蒙了眼睛,你不计较,我比什么都高兴。”
万爷拉着乔苍落座,佣人先开启桌上两瓶酒,香浓的味道溢散,偌大厅堂铺满醉意,“一点薄酒,担忧你不肯来赏光。”
“万爷说笑,您盛情,我哪敢拒绝,这是给我脸面。”
佣人躬身捧上两只木盆,盆内是洒了花油的温水,清香而滑润,乔苍双手沉入浸泡片刻,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擦拭水珠,桌上反置的瓷盘被揭开,八样大菜,两样小菜,一锅大补的王八汤。
他不喜欢腥味重的食物,那王八汤令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掩鼻,佣人眼力好,立刻将汤与一盘素菜交换,放得远了些。
万爷亲手给乔苍斟上一杯酒,“我听宝珠说,前晚她被一群纨绔子弟堵在了包房内,险些生出大乱子,碰巧贤侄经过,为她解围搭救,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