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珠隔着一趟长长的庭院,依依不舍凝望,乔苍终是觉得太凉薄,凝视她那一头,她喜不自胜,挥手告别,她的脸,她的身影,被雾气吞噬,像随时要消失,乔苍点了下头,也不知她看没看到,再不留恋分毫,收回视线望向另一扇窗,淅淅沥沥从高空洒落的细雨,斜斜拍打着玻璃,雨雾蒙蒙中,万府的一切都模糊了。
雨水不是滴状,而是丝丝缕缕,清幽凄冷的月光下,也幻化为冷光。
奔儿头翻开后视镜,透过镜片问,“是那事吗。”
乔苍没吭声。
奔儿头猜中得八九不离十,他也明白乔苍别扭什么,他将车驶出万府,冲上南北大道,一路疾驰,水花从轮胎四溅,丝丝拉拉的声响被甩在身后。
“别看我大老粗一个,古往今来,名垂青史的好汉,成名前到底什么孙子德行,我也知道。英雄不问出处。苍哥,男人的仁义,女人的眼泪,在江湖就是笑话。不仁不义,刀枪不入,最后都混出来了。”
乔苍闭目不语,喉咙挤出一个嗯。
八月初三,漳州港三十年重大沉船事故祭奠日,全港停运一天,乔苍留下奔儿头在西码头等午夜十二点解禁,接一批海口运来的烟草,然后带上两名身手过硬的心腹,乘最早一架航班飞往珠海。
气流颠簸得狠,比之前每一次都厉害。机舱内不少乘客惊叫,下降时机尾还冒了火光,乔苍心头顿时浮上一层阴霾。
混帮派的,尤其是大头目,都讲究彩头,乔苍虽然不信这个,但也多少顾虑些,常秉尧这个人,比福建整个江湖都危险得多,出门不利,势必没什么好事。
三个小时后,车抵达常府,不曾停泊在正门口,而是从后花园驶入,穿梭过一排树,停在被高高竖起的电网紧密围筑的小型驯兽场外。
这一处没有饿狼猛虎,没有九死一生的杀戮,只有几只体形比一般野生同类庞大魁梧些的猎狗,从山上逮回来的,狂性难驯,每日吠叫,殴打到血肉模糊才肯停下,等伤口养好了,又是周而复始,常秉尧豢养它们是为看家护院,也是用来惩戒犯了小错,不至于取性命,但要教训一番的手下,把猎狗喂饱了,将人推进去,狗不饿便不会咬死,只是逗弄玩儿,最后缺胳膊断腿,再由驯兽师抬出来,见识过真正的斗兽场,这般小儿科的血腥根本刺激不到乔苍。
他负手而立眺望场内,笔挺修长的黑色风衣飒飒扬起,衣袂翩翩,英姿勃勃,猎狗自洞内蹿出,撕咬着逃窜的野鸡和兔子,血柱从脖颈喷射,溅红了临近的几块灰瓦。
数月前,乔苍用性命赌注了一场前途。
斗兽场生死难料,他把所有懦弱,仁慈,光明,都掩埋在那些死去的狼和猎豹的尸骸上。
百里血泊,他死里逃生。
从那一刻起,他原本就坚硬的心肠,更是恨毒了所有不把他当人看待、戏弄他、利用他的人。
他唯有踩着他们的头颅上位,才能将屈辱加倍索回。
等候在远处的管家仆人看到这辆车,匆忙走来迎接,笑眯眯鞠躬,“乔公子,您回来了。”
乔苍点头,将礼帽摘下,递到他手里,“义父忽然让我回来,是珠海出了什么事。”
管家仆人笑说,“常爷在珠海只手遮天,谁敢在天底下闹事。不过是想儿子了,心里惦记。”
这借口实在虚假又蹩脚,常秉尧那只老狐狸,乔苍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他哪里有什么父子情,不过是想要培养乔苍做他的接班人,等年岁大了垂帘听政,对外他是制衡江湖的利器,对内是一樽傀儡,喂食常秉尧那颗不服老的黑心肠罢了。
他未戳穿,淡笑点头,从口袋内摸出一块崭新的高档腕表,不动声色滑入管家仆人的上衣衣兜内,“有劳你鞍前马后,为义父解忧。”
他话音落下,掌心隔着布料轻轻拍了拍,坚硬的表壳冰冷异常,对方毕恭毕敬弯腰,“我应该做的,公子,常爷在书房等您。”
乔苍脸上笑容倏而一收,阴森恐怖,睥睨一眼他头顶,扬长而去。
主楼二层的书房,挨着走廊尽头,可惜天窗关着,隐匿了光束,室内也黯淡昏黄许多,书房东南角的玻璃合拢一半纱帘,阻挡了街巷灯火射入,常秉尧不喜欢电灯,他嫌刺目,也不喜欢过分明亮,行走在暗处久了,对光天化日都有些抵触,越是黑暗,越是逼仄,越是冷清,做事越得心应手,故而他的这间书房只时常亮着一盏陈旧古老的灯,白色明纸糊的灯罩,两侧用钢丝固定,里头一根粗大的特质的蜡烛,能燃上几天几夜。
乔苍驻足在门内一寸之处,管家仆人跟上楼,轻手轻脚关了门。
满室寂静,像久无人穿梭的古墓。
蜡油的味道在空中溢散,常秉尧背对门口,逗弄面前的笼子,那是一只金笼,若是养着黄鹂,养着鹦鹉,能说金丝雀,可他养着雄鹰,体形比一般黑鹰庞大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