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心情不好,否则他的技术不知能画得多漂亮多传神。
炉子里燃烧着两三颗安神香的香饵,这不是寻常的香料,老百姓根本碰不到,几十位中药精心调制,广东的官宦名流,大多用这个去味儿,宁神,助眠,也可治疗中风,周容深几乎长年累月不点香,他一旦使用,必定是头痛。
秘书拿一支竹枝放进茶杯里浸水,透过香炉镂空的洞,伸入里面洒了洒,香饵泛潮很快熄灭,香雾也淡了。
他将画轴卷起,用镇纸压住,收拾好桌上的狼藉,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里间传来鞋子摩擦地面的声响,窸窸窣窣片刻,门便开了。
周容深脸色不十分好看,额头掐出一大片红痕,整个人疲倦而沉闷,“什么事。”
秘书吓了一跳,“周部长,您不舒服吗。”
他没吭声,走到桌后坐下,随手将画纸又铺开,他凝视几秒,握笔蘸着墨汁,重新描摹,秘书不敢打扰,立在一旁等候,大约过去十几分钟,越画越不是周容深想要的,他猛地甩掉毛笔,笔跌撞在桌角,活生生撅折,他不理会,更凶狠抓住画纸几下撕得粉碎。
秘书屏息静气,低垂着头。
画不出,他下笔如何深情,如何留恋,也画不出她的样子。
他绝望闭目,头痛欲裂,握拳砸了砸太阳穴,沙哑说,“你讲。”
秘书走上前一步,“公安部正在秘密着手调查金三角掩埋的真相,已经出了三四分眉目,萨格说得不错,乔苍犯下的绝不是韩北替了的那些罪,还有不少隐藏的,比如他亲手了结的人命。只要坚持下去,不出半年,乔苍所有不可告人的马脚,势必全盘暴露。”
秘书觉得这是好事,能让周容深高兴,他继续大声说,“周部长和他斗了十几年,结下夫人这么大的恩怨,总算是到您出口恶气的时候。”
“撤。”
他忽然开口,就说了这一个字。
秘书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他不可置信问,“您说什么?”
周容深有几分不耐烦,“我让你通知公安部调查组,撤手,不再继续。”
秘书大惊,“为什么。”
他淡淡蹙眉,“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追出原因和结果。”
“可是公安部把调查乔苍作为上半年的头等大事,无缘无故撤销,需要理由。”
“理由是。”周容深打断,“我让撤。我来经手。韩北顶了他全部的罪,正在服刑。萨格临死不过为了找垫背,不足为信。金三角他仇敌多,作假也不是说不通,还需要什么理由。让调查组来找我。”
秘书身体晃了晃,无力垂下手臂,周容深一言不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秘书苦笑,果然还是这样。
他无声无息退出,关上门。
室内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浓烈的黄雾。
桌角熄灭的灯,在周容深视线中重影,他轻轻晃了晃,才勉强恢复。
大好良机,一旦错过,便再也没有第二回。
他很清楚。
只是乔苍这面旗帜真的倒了,南省的风云变幻不要紧,他什么都不怕,也什么不顾忌,他只是怕,何笙会不会因此很透他,连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一面也不肯见。
她当初为了假死的他,变得那般冷血恶毒,吞噬常府,杀了数条命,也曾与乔苍为敌,如果她女儿的父亲败了,她的家毁了,她会变成什么模样,他宁可做一次可笑的可悲的无名英雄,独自心疼,也不愿看她绝望,看她痛恨的眼睛。
乔慈两岁时,为了逃学,不被保姆找到,险些把自己藏在马桶里溺水。
乔苍从卫生间把她捞出来,她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还沾染了一股除臭剂的味道,他面色阴沉,打又不舍得,只骂了几句,这可不要紧,本就不知乖巧为何物的小祖宗乔慈彻底炸毛了,两条小短腿用力扑腾,最严重一脚,踢中了她老子的下巴,她大声哭闹我不去水帘洞!
何笙为哄骗她,把幼儿园说成西游记里的水帘洞,有山有水,有花草,还有一堆小猴子,乔慈高兴得不行,等去了一瞧,当场撒泼,哭得老师没辙了,将正在开一场外宾会议的乔苍请去,这才把趴在栅栏上嚷嚷要自杀的乔慈给抓下来。
乔苍宠爱大的,可不放肆小的,晚饭不给吃,奶也不让喝,硬生生饿了一天,原以为她认输了,可到底是他的骨血,像极了他幼年时的模样,小骨头摸着软,实际上硬得很,叉腰梗着脖子,一句丹田气十足的不去!乔苍顿时气笑了。
俗语说,欠下的债早晚要还。
娶了个无法无天的婆娘,生了个不服管教的女儿。
一天不闯祸,他都要烧香。
世人说,乔总可真有意思,在外面是雄狮,眯一下眼睛,泰山抖三抖,回家却是受气包。
盛文的股东一次突然拜访,保姆忘了遮丑,直接请进了客厅,留下一句先生在客厅您随意,便匆忙去泡茶,股东朝里面走了几步,沙发上何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