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苍皱了好几夜的脸,总算生出几分笑意。
可不是闷得慌,堂堂的盛文老总,燥热的春天捂着一件毛衣,像宝贝似的舍不得脱下,旁人看着都难受,乔太太针脚又不娴熟,连点气儿都不透,到处封得死死的,穿了两天便起了一层痱子。
何笙给他上完药,扭脸去收拾箱子,没好气埋怨,“你就是自找苦吃。”
他对着镜子瞧了瞧脖子上的红痕,“乔太太哪怕给我织个麻袋,我也欢天喜地套在脖子上。”
一道怒气冲冲的影子晃过来,伸手要脱他衣裳,被他护犊子似的拂开,眉开眼笑,“反正也这样了,穿着也更坏不到哪里去。”
她一愣,狠狠捶打他胸口,他轻笑一声,将她带进自己怀中,吻着她的唇,眉眼满是深情说,“我永远不会让乔太太后悔这辈子跟了我。”
她一刹间老实下来,脸埋入他胸口,哽咽嗯了声。
她只当乔苍情浓时随口一句哄她。
未曾想此去经年,他没有违背这句誓言。
此后的十载,二十载,三十载。
他宠她如初,爱她刻骨,忠贞不渝,疼她胜过一双儿女,更胜过自己。
乔苍迟迟没有对她说,他简直很透了周容深。
他的深情,仿佛插在乔苍心上的一把刀,时刻割着他的肉,锯着他的骨头,折磨他,警告他,窥视他,督促他,他只有待她更好,更温柔,才能不败给周容深,不令她后悔。
第二场春雨过后,珠海的常府门前,时至傍晚停泊了一辆车。
佣人正在打扫院子里的积叶,推出门槛儿时,瞧见了信步走来的男子。
她认出是谁,顿时喜出望外,丢掉扫把掸了掸手掌,迎上去鞠躬,“曹先生,您怎么来了。”
曹荆易可是稀客,自从何笙走了,他便没有露过面,只听闻曹家出了事,原本也不信,曹家何等显赫,珠海的四大家之首,光是钱财便多得眼晕,如今看到他,全当是讹传。
他盯着面前佣人的脸沉思片刻,“你在这里几年了。”
佣人说十一年了。
可不,当年她确实在。
他目光梭巡过朱墙碧瓦,“翻修了。”
佣人点头,引着他往里走。
道旁杏树上残留的露水,淅淅沥沥坠下,抛在他肩头,氤氲开深深浅浅的痕迹,枝头洒落大片花海,残红遍地,嫣然夺目,像极了女人被洗去的红妆。
回廊之外,石子青阶,这条路狭长,而没有尽头。
楼宇重嶂,暖阁屏风,曾鼎盛一时的庄园,这几年恢复了生息,再不是常秉尧刚离世时家破人亡的凄凉惨状。
佣人在前头带路,笑着说我们二太太在主楼,曹先生要去拜访吗。
曹荆易问哪位二太太。
佣人撇开挡路的垂柳,“老爷的二姨太呀,如今宅院只有她一个主子,她又没有儿女傍身,都指着下人照料,脾气比从前温顺了许多。珠海的高门大户,那些太太偶尔也会来小坐打牌。”
他淡淡嗯,“不很方便,我到绣楼转转。”
佣人略有迟疑,脚步缓了一些,“那是我们六姨太的住所,一直没有人动过,曹先生要不换个地方?”
曹荆易没有理会,沉默拒绝了这番提议,佣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将他带到绣楼的回廊,便退下了。
脚下的木板,年久失修吱扭作响,缝隙间蓄满坑坑洼洼的雨水,那一株向暖阁盛开的君子兰,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寂寞中干枯凋零。
他踌躇了半响,推门而入。
鼎炉内焚着香饵,桌椅倒是很干净,佣人应该也常来打扫,唯独忘了何笙昔年最爱的花草。
里间的床头挂着一件雪白的缎面肚兜,紧挨胸口处纹绣着一枝红梅,在昏暗之中含苞待放,仿佛何笙穿着它横卧在床上,柔情似水千娇百媚。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看了它许久,伸手摘下,在掌心叠成四四方方的模样,揣进了口袋内。
朝西南的玻璃上缓缓流淌着雨后的水痕,蜿蜒曲折,经风一吹,融化了大半。
他挑开窗子的霎那,扑面而来的风夹杂着花香和泥土的浊气,窗下的花厅,传来阵阵欢笑声,和鞋子踩在青石板上,清脆的撞击声。
他好奇望过去,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子,被房檐遮住了脸,只露出胸脯以下,修长合身的粉蓝色裙子,看上去格外的纤细瘦弱,围着方厅四周的花簇逗弄蝴蝶与蜻蜓。
她手上抓着一面山水图案的团扇,长长的流苏穗儿垂到袖口,随着她轻盈的转动而翩翩起舞,大片杏花簌簌飘落,斜着打入亭子里,勾住她长裙的袂角,拂过她白色的高跟鞋。
她不知抬手扑了多久,大汗淋漓却一无所获,她发了怒,甩掉鞋子朝远处端茶来的佣人吵闹,“怎么一只蝴蝶也没有,都跑去前院了吗?快点给我抓来!”
她提着裙摆,从亭子里走出来,仰起头看见伫立窗前的曹荆易,他身子倏然一震,近乎失神望着她,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