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嗯,“腾不开手,你拆一下。”
警卫将信撕开,取出里面的纸,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交到他面前,“曲笙小姐寄来的。”
他摘石榴的手一顿,握住了那张信纸。
“什么时候。”
警卫想了想,“早晨八点多,不超八点半,是加急送来。”
他一字不落读完,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瞳孔动了动,有几分愕然。
旋即沉默仰起脸,透过树叶层层叠叠的浓密的罅隙,看向被屋檐遮住的太阳,这样明媚,这样温柔。
去年这时候,京城还有些苍凉。
如今尘埃落定,他的罪孽也轻了。
他反倒觉得,每一处都春色潋滟。
曲笙嫁人了。
嫁的正是他那名部下。
她信上说决定仓促,来不及婚礼,不出十月也差不多,她问他想不想看她穿上婚纱的样子,要不要吃一颗他一手促成的姻缘的喜糖。信末又自己否决掉,她说你除了何笙,再懒得多看一眼别人,更不会觉得好看。
她不知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字,在落款处或许掉了一滴泪,泪迹氤氲开墨水,变成一坨,藏也藏不起。
他摇头笑出来,将信放在桌上,警卫见他不说话,问他回信吗。
他折断一枝光秃的树桠,扔在脚下,那信纸经风一吹飘飘乎乎,随着枝桠一同落地,被戳破成两半。
他淡淡说,“不必了。”
某一年盛夏时节,何笙摇着蒲扇从庭院中走来,斜倚墙壁意味深长说,“乔先生,你女儿长大了。”
他坐在沙发,随口回了句,“才十九岁,还是孩子。”
她抬起扇子盖住一半脸孔,露出水莹莹的眼眸,“这年纪也能谈恋爱了。”
她笑得媚气,一副勾魂摄魄的模样,乔苍只瞧了她一眼,便了如执掌,她这是朝他使美人计呢,一准家里的小霸王央求她来打头阵。
他面无表情端起茶盏,拂动杯盖,神色看不出喜怒,平静得反倒骇人,二楼走廊这时忽然传来几声吱吱叫,小姑奶奶鬼鬼祟祟迂回到扶梯旁,翘首以盼等消息,只见客厅一片死寂,她母亲把扇子背到身后,轻轻晃了晃,她顿时蔫儿了。
二十年白驹过隙,任江湖商海风云变幻硝烟四起,世人依旧常常提起父亲母亲这段风月。盛文乔总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一向不讲情面战无不胜,城府与手腕皆是高深莫测。论世道谁能制得住他,唯有他太太。他宠爱妻子人尽皆知,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如他这般忠贞深情的夫婿了。
若是何笙都搞不定,乔苍势必是从骨子里不许,没有商量的余地。
嚣张跋扈的乔慈,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乔苍,她年幼时敢和他对着干,现在是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他发怒的样子,当真是恐怖。
她垂头丧气从楼上走下来,站在何笙身后,可怜巴巴喊了声父亲。
他沉默饮茶,连理也没里。
何笙又撒娇又赌气把扇子丢到他身上,“瞧你,这样的喜事,你也不笑一笑。”
“喜事?”
他揪出重点,眉目寒光一闪,煞气重重。
乔慈吓得咬自己母亲耳朵,“别说了,千万别说了!”
何笙不怕他,将保姆正好送来的文件一抓,抛到了玄关,哗啦啦飞了一地,保姆低着头退下,夫人发威,那可是天崩地裂,先生都怵,下人更避之不及。
“十九岁还小吗。我十九岁不就落入你魔掌了?许你这样,还不许她了?”
乔苍气得脸色发青,“你再袒护,我连你一起收拾。”
她愣了愣,索性扇子也扔了,绕过茶几往他旁边一坐,“你怎样收拾我。”
她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拍,“打我还是骂我,还是像罚乔桢那样,不给饭吃?”
她格外用力,乔苍在快要挨上她面颊时,匆忙往回收,这才轻轻一抹,没真打出声响,可即使如此他照样心疼,语气也软下来,搓着她的小手在唇边吻了又吻,“好好,是我的错,你打我,我皮糙肉厚,打重了不碍事。”
何笙梗着脖子忍笑,朝乔慈使眼色,她急忙替那男孩说好话,“父亲,您知道五爷吗?”
五爷绰号马头五。长了一张驴脸,为了好听点,才叫马头。他趁着乔苍金盆洗手,江湖群龙纷争的大好时机,拿下了十三街和红灯区的地盘,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算是深圳颇有威望的头目。
只是这人一向捡漏,运气大过真本事,故而乔苍根本看不起他,他指尖戳点着杯身纹绣的青花瓷,嗯了声。
乔慈提起那小子,眼睛都格外亮,“薛止就在五爷的赌场做事,他可厉害了。”
她掰着手指数,“他才二十岁,像他这个年纪,都还胡闹呢,他已经赚钱养家了。”
竟然还找了个半黑不白的小畜生。
乔苍脸色顿时沉得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