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刻,不曾听苏星河开口,便就伸手摸了摸鼻子,问道:“我们来这儿干嘛?”
苏星河道:“来见个人。”
梁不凡有些吃惊,山庄有规矩:一入山庄,万般皆休,红尘世俗,从此陌路。这一点,苏星河比谁都清楚,她在山庄掌事,对规矩之事,甚至比玄狐更加严厉。到底是什么人,值得苏星河宁可坏了规矩,漏夜来见?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猜测,难道说,当年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苏星河读出了他的疑惑,轻声叹道:“我不知道是哪一位故人,但引我来此地,必然是有的事情。”停顿一下,她忽然微笑道:“你不是想知道,那龙门镖局的东江城分乙,上个月廿三那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么?也许这引我们来此地的人,会知道些什么。”
说完,她便伸手轻推。
柴门扎在篱笆上,并没有上闩。一推之下,向内开启,不大的院子便露了全貌。原先用于布施的高台,早就弃之不用,风吹雨淋多年,大半都坍塌了,碎石夯土无人清理,又被盛夏时节茂盛的野草埋住,在夜色之中,如同一头静默的怪兽,守着一屋子阴灵。
他们没在院子里停留,脚步轻快,接连穿过了义善堂的三进外院。
院子里有瓦遮头的地方,几乎停满了待认领的棺椁,散发着莫可名状的气味。
边境上的风俗是入土之前棺木不许落地,所以均细心用木头打了框架,搁在上头,按着守制规矩,脚东头西,一一排好。每一口棺材上,都用灯蜡点了两只小碗,一只乘上清水,另一只撮了香灰,插了线香在里面。
一路经过一排排棺椁,梁不凡忽而体会到一种道法无常、佛曰无相。
睡在这些棺材里的人,没有一个会想得到,自己走车马营生,外出讨生活,到头来,会落到客死他乡的境地。但凡能有一个想得到的,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可不正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那一句谶语么?
又越过几重牌楼,苏星河停了下来,面前又是一进院子,院门大开着,东边两处相连的屋子亮着灯。这大半夜的,亮着灯,想来应该是在等他们了。但这里是仵作翟老头的住所啊,苏星河要找的人,总不见得是老翟头?又或者认识老翟头?才选在这里见面?
梁不凡仍旧疑惑,一路行来,他的疑惑愈发地多起来,可苏星河就是不说话,仿佛他不存在一样,但谜底终归要揭晓,所不同只是早晚而已。这样想着,他看到苏星河推开了厢房的门,露出门后一个镂空万字格的屏风来。
这是宗族祠堂后厅常见格局,屏风很大,屋子更大。
屏风的一半用粗布帘子挡了,从帘子后面透出明亮的灯光来,较苏星河院子里的灯笼阵,还要更亮些。梁不凡暗中想道:这老头还挺舍得,若非官家出资,灯油钱可费得不少。
他只想着这儿住着个老头儿,却听到帘子后有个年轻人说话,带着微微的喘息,说道:“劳烦师叔了。”
转瞬便有个苍老的声音,从鼻子里哼一声,答道:“我老头子能帮你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好自为之吧!”
老头子自然是老翟头,这年轻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没等他从这对话里想明白两人的关系,身边的苏星河忽然一把掀起粗布帘子,转了进去。
他立刻跟上,转进屏风一看,就见屋子正中一张宽大的桌子,桌上铺着一层厚厚到青黑色油毡,用钉子在四边固定了,并不知是干嘛用的。
眼下那桌上堆了快半满,净是装药的瓶瓶罐罐,桌下扔了一地的白棉布,斑斑点点沾染了不少血迹。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靠在桌边,他上身只套了一件白色中单,露了半个胸膛和一条胳膊在外面。胸上肩上似乎有伤,正任由翟老头上药包扎。下身是一条玄青色长袴,足蹬一双公门中人常配的马皮软底长靴,靴帮上绣有苍穹纹,袴腿扎进靴子里,又用同色绢带牢牢缠了,扣在腿上,以防脱落。
这明显是武官才会有的打扮。
一扫之下,梁不凡已经把这些都看清楚了,却依然想不透苏星河为何要来此处,也猜不透老翟头和这人又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屋子里四个人,八只眼两两相对。
老翟头像是知道会有人来,所以并不吃惊,只是端着个铜脸盆子出去泼水。
梁不凡眼尖,一眼看见盆子里头殷红殷红的,心说眼前这人恐怕是伤得不轻。
不多时,老翟头从外间回来,带进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对他说道:“这些都收拾了。”
少年大约是从被窝里被拖起来的,正是睡眼朦胧地揉着眼,一边套上一件粗布外袍,一边木愣愣地系上腰带,顺手取过一只竹筐,就将那些瓶子罐子一股脑儿扫进筐里,转身走了出去。
等那少年出了门,苏星河才问道:“何大人,许久未见,向来可好?”
那年轻人听见问话,抬起头来看里苏星河,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