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傅托着,顺石像一路滑到了谷底,姜维很快便体会了石碑上刀刻的真谛:
蒙鬼出没,生人勿进,后果自负。果真猛鬼彪悍,不似寻常!
谷底有奇景,皆是人间不曾有。幽冥恐怖者有,玲珑奇趣者亦有。走一段天光昏灰,走一段伸手不见五指,再走一段天晴好个月夜,又走一段便落下暴雨如注,更有一路走过四季,便是那种过一条河便由冬到夏,生生把几个年轻人冻的浑身打战,却觉有趣得紧,兴致一起,便玩得不知日夜。
不多时路过一处槐树林,他正走着,冷不丁被两个满身糊血的玩意儿扑倒在地。也不知是不是一早看准他们是生人,等着吃人肉,又或是欺负新来的,只见两个鬼物怼着他的膀子张口便咬,幸而梁不凡剑捷,肖骁手快,司徒皓月眼尖。
一个拔剑拦腰斩了咬人的,一个出拳打飞了抱腿的,还一个抽出两张黄符,一收一张动作间便准确无误地贴上了两个鬼东西的脑门,那两个东西便再动弹不得了。
姜维吓得不轻,正拍着胸口爬起,不想地上竟还有个鬼东西,双手紧紧抱住了他一条腿。
低头一看,这一下才吓丢了魂魄。
那个鬼东西也不知怎么搞的,浑身上下黑糊糊,胸腹和背上尽是箭孔,看大小像是连弩里的,可见这家伙大约是先被连弩射成了筛子,又被野火烧成了炭黑。
这鬼黑得丑,眼白往外翻,两个小眼珠贼溜溜直转悠,张嘴呲出森白的尖牙,露出惨白色的下颌骨,死了死了,还是一副垂涎欲滴的饿鬼样儿。
人被吓到了极点,怕是多出生了几分幽默感。
姜维被它抱住了腿走不脱,情急之下念道:“你个筛子!都成这样了怎的还不思悔改!若是心怀善念,尚且有救,便是蜜巢;若内心空洞,顽固不化,又臭又硬,却只能是蜂窝碳了!啊呀呀!还不放手,小爷的裤子都叫你扯下来了!”
司徒皓月原是瞅见他被困的,正要过来贴第三张符,岂不料走到近前便听到念得这首好经,不由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连符纸都掉到地上去了。
姜维急得要疯:“你快别笑了!过来救命啊!”
扯着他裤子的那个鬼东西也是客气,眼见裤子叫抓住了狠拽不下,便不再找裤子的茬儿,而隔着衣料张嘴便咬。
一口獠牙眼瞅着要叫他腿上多出几个窟窿,却忽地凭空变出根棍子来,往鬼东西口中一塞。
棍子比獠牙要硬,咯嘣一口咬了上去,差点把那鬼物满口的牙都蹦没了,张着嘴一哆嗦,嗷呜一声嚎叫着逃走了。
姜维当时正是眼一闭心一横,想到麻烦是自己找的,要咬便咬吧。
这时听那东西嚎叫一声,也不见腿上疼,便有些好奇,刚把袖子从脸上拿开,便听梁不凡吃惊道:“铁头陀!”
一睁眼,便看眼前不知何时立了个大和尚。
那和尚人高马大,宽脸垂耳,大嘴小眼,头顶两条一字大粗眉,长着个扁圆的大鼻子,丑得很,表情却憨厚,多少是有些慈眉善目的出家人样子。他在手中提了一具九环锡杖,锡杖木杆子靠下地方,印着一排新鲜的牙印。
和尚的两个眼睛眯成细缝,向着梁不凡憨憨一笑,招呼道:“梁,梁把式,长,长远不见了!”
听他和梁不凡聊了旧事,姜维这才晓得,这铁头陀原不姓铁,而是姓尚的,之前也不是出家人,甚至不是东洲人士。
他结拜了兄弟几个,在中州的陆中占了一处山头,霸了几处水道在山林里称了地头王。因有几分好音律,日常附庸风雅,寻工匠打了把生铁琵琶做武器,这便得了个外叫做铁琵琶尚剑枫。
凭着一身武艺和蛮力,起初也着实风光了几年。
到后来陆中新国主登基,官府花了大力气整治地方上这些匪寇,这尚剑枫被端了老巢,无处可去,便向东逃窜到了唐国。
他在唐国隐姓埋名,躲进寺院当了和尚。也是他运气好,跟了个师傅是得道的高僧,加之自己也有几分悟性,再他本来秃头,更是省去了剃度的麻烦。这样一来二去,当和尚起来也有模有样,便一直在唐国住下了。
他若肯这样一直安分守己,便也日子好过。
只是天命既定,土匪从良却也没那么简单。
一日他随师傅下山去给人做法事,经不住主人家劝,破了戒吃多了酒,一不小心便把过去当土匪,杀人越货的事情说漏了嘴。
等到第二天醒了酒,他自己也知道糟了,愁眉苦脸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师傅递给他一个包裹,喊他离开寺庙,自寻生路去。
这铁头陀知道是师傅可怜自己,便重重磕了三个头,又往东去。
可唐国再往东就是汪洋大海,他无处可去,只得先在码头上打散工,等攒够了船资,搭货船逃到苍云,听人传说东江城清风山庄收人不问来处,便过来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