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皓月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出去走走这样的小事,还用不到换舍。”说着,在腰间掏了两下,取出一方半掌大小的木质令牌,翻过来,正面印有一个“司”字,在木牌表面深深地陷下去,用黑色的墨饱满地涂了,闪着漆器特有的高光。
他把令牌举到车罗敷面前,缓缓说道:“夫人请看,‘司阴令’有求必应。只要夫人助我们破了这四方困兽阵,出‘鬼道’之时,必有夫人同行!”
盯着那方横在面前的“司阴令”看了许久,车罗敷终于敛了神色,双手置于额前,肃拜道:“果真如此,那么小女子车罗敷,拜谢!”
——
卫宫山南有平京,使君筑楼曰凤栖,
车氏罗敷花颜好,长使郎君心挂念,
直待二八初长成,使君遣吏问佳期,
青丝挽起金步摇,紫绮裁作新嫁衣……
她至今还记得那喧天的锣鼓声,巨大的花烛,和似乎停歇的爆竹。
聘礼堆了满客堂,处处金翠,红绡挂了满闺阁,从盖头里望出去,就连天空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年轻的使君郎穿着大红新裳,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乘三十二抬花轿,款款而来,行至面前。
迎娶她的,是他。
她也还记得多年前,他举着一枝糖葫芦问道:罗敷啊,等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好。
好?
不好……
至于后来新人笑旧人哭,却也不单单是男人喜新厌旧。
氏族家业为重,政治联姻有之,使君少年风流,逢场作戏亦不少,只是那一句“娶妻当求车罗敷”犹在耳边,人却已经不知去处。
午夜梦回之际,往往只得她一个独守空房。
常自扪心问:罗敷啊,罗敷,这到底是什么?
侍从照旧会时时告知她男人的去处:昨日在侧夫人处,前日宿了花街,大前日和厅堂客人喝酒,彻夜作陪……
她却已经没有那么在乎了,厌倦,莫不是件好事么?
后来战事四起,使君受诏出关守城,钧阳关雄踞南海,敌虽众不得犯境,男人守城有功,加官晋爵话下,却终是在战场上丢了一只眼。
于是积攒了半生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莫道钧阳拒铁蹄,只得罗敷半面妆。君夫人以君瞄一目,侍则必为半面妆,君怒而出,一誓终生不见。
南国多佳人,亦有美公子。使君不见的日子,她就和小情人下棋喝酒,赏月浇花,只是逍遥的时光总也不长久,情人的事情,不知何时就传到了使君的耳朵里。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每当行走在阁外冷清的长廊上,她就会对自己说,这算得了什么呢?不过迟早的事嘛。
然而凤栖楼伫立在夜色中,就对着她发出了狠狠的嘲笑:和她相好的情人被剥光了衣服,赤裸着,倒吊在凤栖楼外的辅梁上。
她伫足看了一会儿那条白花花的尸体,默默地转过了身。
也好,不需多时,就该轮到她了。
未几娘家中落,平日里围着她打转的人一个个不知去向,唯有使君的侍卫向着她,提醒她:使君在着手替夫人预备后事,夫人需多加小心。
呵,讽刺吗?原来还是有人默默守着自己,多年来一直如此。
她点了点头,那一笑倾城。
车氏用毒,天下第一。其实只要开了头,杀人也没有那么难。当然做了就要人,挨打要立正,被抓被杀也就是早晚而已。
人这种东西啊,报复心真的比什么都强!
使君兄长从佑京赶来,将她和侍卫双双捉拿,剥皮示众。
头顶上割开口子,将水银生生灌入,皮肤便从头顶开始,一路往下,同肉身撕裂开来。
疼吗?疼!但最疼的不是身体,是心。
罗敷啊,罗敷,这到底是什么?
她不甘心下地狱就来了此地。凭什么?即便只是阴曹地府堂前对质,她也不想再见到使君。
何必一誓终生不见,不若此,就生生世世不见罢了。
“便是那里了,”车罗敷指着沉鼎池底,古鼎原先的所在,说道:“就在那下面。”
适才夜帝现世,湖里的水被龙卷整个儿吸走化作一场暴雪,便把一整块湖底全部露出来。
湖里没有活物,只稀稀拉拉有一些水藻,但先前一直没注意到的,是池底下三三两两地散布了许多雕像,水晶材质,清澈透光。
因白水晶没在水中不易显形,肖骁两次下水都未曾察觉,就不提水性没那么好的梁不凡和司徒皓月了。此刻湖水尽数控走了,数量众多的雕像就显得十分震撼。
一是所用的材料,皆整块通体无杂无裂理。光这条就极度难得,单一块的话,寻遍天下也许还有可能,眼前数十上百座雕像均是如此,真正叫人惊叹。
二是工艺奇巧,人像或坐或卧动态各异,身量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