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一行从扬州启程回盛京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五了。路过安丘,车马休整时,沈念心又“耐不住寂寞”地出去游玩了一圈。
安丘是青州下属之地。最为有名的,便是桑山与阜泉。太后千秋在即,因着行程紧迫之故,沈念心没能一睹桑山风采,只能在城中阜泉园里游赏一番。
她凭栏远望,湖中心的活泉汩汩喷涌,倒真算是平素里瞧不见的奇景。想起在扬州那几日不分昼夜地辛苦,终于有所成果,她心中甚慰。可如今只是达成了第一步,日后要如何走,还是得好好思量一番。
穆子晏缓步走到沈念心身后,看她仍旧一身素气的碧色衣裙,不由得开始想象她穿上大红色霞帔的模样。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她穿红装。新妃入东宫时的太子妃宫装,封后大典上的皇后吉服,俱是正红色为底,明黄色压边儿的规制。
可那都是很遥远的记忆了。而且那时的他,心里杂念太多。即便是佳人在眼前,他也从未认真地欣赏过。
如今真真是不同。他只那么远远地看着她,就抑制不住地想象她的各种模样。甚至看着每一封写有她情况的暗报,他都能从那些毫无感情色彩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临摹出她的语气神态。
她穿起红妆来,该是什么样呢?
镏金凤冠,皓彩明珠。绿云如瀑袅袅,眉若远山含黛。
当是美景。
不由自主地就入了障似的……这么想着想着,他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看她依旧如刚才那般面无表情,以为她是在不高兴,便想要安慰她,“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去桑山的。”
她不喜规矩桎梏,他会最大限度地给她自由。
沈念心回头便撞上他幽幽沉沉的目光。那双狭长凤目里,似乎压抑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又转回头来,低笑一声,“多谢殿下美意。不过桑山于我,不过是时令之前提早尝尝鲜罢了。美景,到底还是不如美食来得实在。”
穆子晏又走近一步,低头看她。
她说的,是之前以司徒玄瑷的名义送入安国公府的那些鲜果零嘴儿。沈念心嘴上说着“多谢”二字,实则话里意思不过是为取笑他的无故殷勤。
穆子晏自然听得懂,只是一提那桑葚,让他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来。
“不爱用那提子酒?”穆子晏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当日暗卫送上的暗报里,写得明明白白,那么一小壶提子酒,她不过是抿了一小口儿,余下的可都赏了院里丫头了。
沈念心眉头微拧,心跳莫名地断了念儿似的慢了一拍。她慵懒地靠着栏杆不肯站直,软绵绵地摇了摇头,只道,“不喜那味儿酸的。”
是酸,那些关于年轻时候的始终得不到回报的付出,还有那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无奈与惘然,都是酸的,酸得发苦。
仿佛是她脸上遗憾的表情太过生动,穆子晏竟觉得自己看透了她内心里潜藏的感受。
“既是嫌它酸,以后本殿陪着你一道,再酿甜的提子酒便是。”穆子晏忽地合上眼睛,也把那险些就要从心里溢出来的心疼和悔恨一道关了回去。世间所有难熬的酸苦,他都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尝到。
阜泉还汩汩地喷涌着。泉水冲到高处,再洋洋洒洒地回落到水面上。如此反复,一遍遍地不知停息。
沈念心盯着湖面,觉得自己的心情现在就如同这水。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从认识穆子晏开始,就从未停息。
他现在站在自己身后说,要陪着她一道。
可是他凭什么?就凭他那身皇子蟒袍,她就对他一百个看不上眼。
皇室是什么地方……天下最高的权利中心,那座闪闪发光的龙椅背后,可是无数人的鲜血泡出来的,自然少不了最残酷的斗争,最冷血的手段,最肮脏的阴私。
她浸淫后宫三十年,见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有幸得上天眷顾,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对于那颗曾经麻木的心,这一生原本是想好好焐着的。所以她今生,绝不想再与皇家表里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然而让她头疼的是,她身边这人,似乎没打算放过她。
沈念心的沉默仿佛刺痛了他穆子晏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他会紧张,会忐忑,会不安,会惊惧,也会有所期待。大抵他这一生,所有的不确定和没把握,都是与她有关。
“若不喜提子,那便酿葡萄酒。”穆子晏病急乱投医似的,想起她也曾眼馋过玉棠苑里那株未成熟的葡萄架,“抑或是樱桃酒,橙子酒,荔枝酒,枇杷酒。”但凡你喜欢,都是好的。
沈念心低低笑出声来,没想到穆子晏对酿酒这类后宅女子的爱好如此热衷,忍不住出言调侃他,“殿下‘兰心蕙质’,在下拜服。”她一身清雅女装,作男子拱手之礼,非但不显违和,反而英气并着妩媚,格外好看。
不愿在“一道酿酒”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沈念心开口便换了个话题,“三日后太后千秋,殿下可是备好了礼?”
这问话,其实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