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里已经乱作一团。内室里传来荣昭仪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声。橘儿一趟一趟地里里外外来回跑,跪在诚明帝跟前回话时已经满头是汗。
她是跑累了,也是真的怕。
橘儿是钟粹宫首席大丫鬟,在外头寻常宫女内侍都得叫她一声橘姑姑。她是荣昭仪从荣家带出来的,打小儿就跟在荣昭仪身边伺候,从她进宫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资历摆在那儿呢。可是资历这事儿,也并不是越深越好。
就比如说她跟在荣昭仪身边的这些年,算得上是荣昭仪的心腹手下,所以荣昭仪这光鲜亮丽的名头的底下担过的那些腌臜事儿,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正因为如此,她跪在诚明帝面前是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就连回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旁人只当她是太过劳累跑得没了精神,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心虚。
太医诊断说,荣昭仪肚子里这个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至于原因……太医们顿时下饺子似的跪了满地,说是原因不明。
诚明帝那眼神一下子就像熄了火似的,没了生气儿。
既然孩子没了,诚明帝也就不在乎宫里见不见血吉利不吉利这样的小事儿了。大手一挥,一个字儿,查!
诚明帝问,荣昭仪发作之前,钟粹宫里可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过。
橘儿缩了缩肩膀,自然是答没有。
“那她之前可有服食什么有孕之人*的汤水药物?”诚明帝问的,不过都是些寻常问题,橘儿瑟缩着跪在一边,颤抖着也一一答复了诚明帝的其他问话。
她的答话自然是滴水不漏,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可她掩在衣袖下攥得紧紧的手用力到直接发白,就知道她的情绪有多紧张了。
诚明帝也知道从这么个丫鬟嘴里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便下令急召司徒玄瑷入宫,彻查此事。
眼下正是司徒玄璟在宫中当值,然而他虽为圣上心腹,担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却到底是个男子,后宫办案多有不便,于是刚下了值交了班的司徒玄瑷又被人从暖被窝里逮了出来,奉旨入宫。
诚明帝带着满满地关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遗憾,和一点点对荣昭仪的疼惜和怜悯,走到内室门口,隔着几层厚厚的帘幕好言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临走前,目光还无意扫到了内室放着的一尊插屏。瞧那样子倒是有几分眼熟……大概是琉璃的?
诚明帝没有多想,便出了钟粹宫。他为这个早殇的皇儿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而内室里头的荣昭仪却已经从最风光得意的时候狠狠地跌入人生的谷底。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
“橘儿……橘儿,橘儿!”她惊呼,直到她最为信任的贴身大宫女闻声跑进来跪在她床边,她惊惧的嗓音才略微降了降。可那种打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的恐惧的颤抖,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的。
“主子,主子您要当心身子,孩子没了还会再有的……您,您要保重身体……”橘儿眼眶也肿得不像样子,显然是没少哭过的。于是这主仆俩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跪着,一个比一个害怕。
至于她们在害怕什么……
“是不是绛珠……是不是,是不是?!”荣昭仪起先原是不确定的,可随着那疑问说出口,连自己都不得不信了,于是嗓门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失控。
中了绛珠的毒,哪里还能解?不能解倒也算了……可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这些年做下的孽事,都已经被人发现了?!
不然,这绛珠之毒何以会用到她的身上?!
“主子……主子您……”橘儿想要安慰荣昭仪,却发现丁点儿都不管用,就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从那种恐惧之中走出来.
说起她跟着荣昭仪的这些年,那些事儿没少是她亲自下的手。绛珠这种毒,她亲自送到过很多妃嫔的吃食里。她可以抠抠自己的良心,确实已经不剩下什么了。这后宫里每一个枉死的可怜的孩子,都是她洗不清的罪恶。
橘儿想哭,想死。可是她没有办法。
“主子您别担心,”橘儿狠狠地吸了口气,“您一要发作的时候,奴婢就给您服下了解药。孩子保不住没关系,您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但是当务之急是要把身子调养好才是真的。”
橘儿不是不怕。她也怕,可是她还是得让荣昭仪提起斗志来,努力撑下去才行。她不光是荣昭仪一个人的奴才,更是整个荣家的奴才。一个荣昭仪毁了不要紧,她不能再诞育皇嗣也没关系,但她要保证的是五皇子有个坦荡前程,就绝对不能让荣昭仪这么倒下。
荣昭仪目光无神地盯着头顶上悬着的湘妃色纱帐,面色由惨白渐渐回暖。橘儿想到的,她作为荣家倾心教导出来的姑娘,又怎么会想不到?荣家不缺女儿,只缺有能耐的女儿。
她的白皙到完全看不出血色的手覆上自己还一阵阵作痛的小腹,不由得轻轻勾唇一笑——这个孩子,就当是她还债的好了。反正每天半夜招进她梦中的冤魂还当真不少,如此也算求个心安。一命抵那么多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