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龙城四五里开外的野外,巫平子的身形忽然降落到地上,他下意识地做出下蹲动作以缓冲身体急速堕地的冲击,双脚站定后他的脸上立刻变得不自在,尴尬地装作无事一样四下里张望,见暮色四合的荒郊野岭中再无他人,这次微微地吁口气。回头看大棘城隐约可见的城楼,他情不自禁伸手在心口按了按,然后从胸口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巫平子小心翼翼地展开丝帕,这是一方女子所用的丝帕,暗香浮动,用料极为考究,上面用红丝线绣出一只纤美、柔弱无骨的女子右手,指间轻拈一支红莲花,莲花旁以金汁提二行金灿灿娟秀小字: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嗡嘛呢叭咪吽舍。这方女子丝帕成色虽新,可惜在金色字上沾染了一团褐红色的血迹,已是污染难以复原。
巫平子手捧红莲金字丝帕,甜蜜和痛苦在眉宇中交替纠缠,脸色扭曲变换,似乎内心在拼命挣扎。
忽然,巫平子一声暴喝:“够了!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待净魂幡祭炼完毕,便收了你这孤魂野鬼!”
他骂声刚停,忽然双目猛瞪,身体扭曲绷紧,口中发出吃痛的嘶嘶嘘声,神情更是忿恨懊恼,万般不甘道:“好好,我依你便是!”
旷野里寂静无人,巫平子就这样一个人自说自话,妥协的话语出口,拧巴的四肢才恢复了正常形态,情景颇为诡异。
他以手抹额,将丝帕折叠后纳入怀中,手臂动作僵硬沉重,好似那不是自己的手臂一样,只是盯着丝帕的棕色眼珠里燃烧着一小撮灼热的火苗,照亮此间阴霾。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阿拉耶识与燕国太原王慕容恪成亲前夜。新娘在成亲的头一天晚上总是难以成眠的,虽然阿拉耶识不是头一遭嫁人,可是与冉闵却跳过了婚礼仪式,在军帐中洞房,严格来说她并未真正体会一个待嫁新娘的滋味。燕皇和皇后坚持要将阿拉耶识从燕宫漱玉轩出嫁,所以得知准予成亲消息后,阿拉耶识倒是认认真真地准备自己的“嫁妆”——李据从江南拉来的“宝货”加上自己调香的原材料、成品和半成品,以及自己视为最大机密的手稿“天边的中国”,统统装箱密封,严加看管。
直到第二天要成亲,阿拉耶识才从忙碌状态中歇下来,看着垒得小山般高耸的箱子,她像个泄气的皮球软软地坐在地上,从里到外都被掏空的感觉,让她对将来的生活无比茫然。
婚礼还是如期到来,不过在她眼里这就是演场戏,成亲是真的,夫妻却是假的。
乌龙中的乌龙。
一切都源于她心不够狠,或许也可以说是差点运气。
预计毒杀慕容评那天,她为了对不牵连到慕容恪,故意对自己也用了点东莨菪碱的药粉,制造出中暑气紧晕厥的表象,让秀嬷嬷寻慕容恪离开。淡黄色的药粉是她从天仙子、曼陀罗、毒芹、颠茄这几种植物里提取的毒粉,含有莨菪碱、东莨菪碱、阿托品、颠茄碱等多种透皮吸收的毒素,最厉害的是里面的东莨菪碱,华佗麻沸散中的主药就是它,对中枢神经尤其大脑皮质起抑制作用,抢救不及时将呼吸衰竭而亡。她给自己用时没有掌握好分量,结果手部因少量给药而抖动,不注意撒了粉末在车上,结果被慕容恪沾到了一点,进而引发了怀疑。她低估了慕容恪的细心程度,也不该一时心软未能将撞见小灰的慕容楷抹去记忆,结果忠心臣子慕容恪宁可自己死也要阻止她复仇。
在返回的车中,慕容恪下跪求婚,阿拉耶识又羞又气,一连扇了他十来记耳光,打得堂堂鲜卑英雄留下委屈血泪,羞愤中拔剑自刎。阿拉耶识赤手夺剑,反割破自己手掌。钻心的疼痛下,她才赫然惊觉——现代道德感深入骨髓,无论她曾经拥有多大的权力,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她永远都无法融入这个虚妄色界。就复仇而言,她要真是厉害的角色,就该让李据带人大开杀戒直接砍下慕容评人头,或者把慕容评全府的人都毒死,然后弃车保帅,省得她设局设的如此辛苦。
慕容恪自杀未遂才拿出冉闵遗书,阿拉耶识虽然不高兴冉闵不要报仇的叮嘱和再嫁的安排,然而,幸好,慕容恪没有在一开始就摆出冉闵的血书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靠,而且他宁死也没有出示那份血书,在心如死灰后才给出那东西。那一刻,阿拉耶识感到酸楚,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对待慕容恪。此人愚忠、死板、深情、隐忍,难得发脾气,可是一旦触及其底线,他便以自虐和极端的方式毁灭自己。
当她从慕容恪手中夺下佩剑时,比疼痛更灼人心扉的是:这人宁愿毁了自己也不愿毁了鲜卑基业,令得阿拉耶识更加恼怒。她把慕容恪的态度看成是自己与燕皇慕容儁的较量。燕皇无疑是赢家。阿拉耶识十分愤懑,慕容恪为了自己能抛下名誉身份甚至生命;可是在燕国和自己之间,他的选择是忠而非情。也就是说,将来若自己与燕国直接对立,他极有可能以自杀来阻止双方,这算什么事儿!只凭父王遗命,他就该对慕容儁的构陷百般忍让?若他真的在乎自己,慕容儁在春猎上对自己下手时,连匋璋都知道横插一脚,他那时又在何处?
可面对慕容恪中毒后激出的浅红血泪和被搧成猪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