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对他们几个小儿女的婚姻大事从未曾提及，她一个女儿家，也不能贸然去问。如此这般便更是烦恼，只顾低头乱走，走着走着忽听有人唤她，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到了二哥海潮的住处。

海潮立在门前笑吟吟地看着她：“你这走路不看路的，要是掉进坑里怎么办？”

“你就别逗我了，我现在心里烦得很呢。”十五恹恹道。

海潮嗤道：“你能有什么好烦的。不说吃穿从来不愁，作为凌霄弟子，修行总是正事，可你这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我看你师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管你……”

十五瞪他一眼：“就你话多。爹爹跟你说了要你画柄扇子送给师父罢？你开始了没有？”

“开是开始了，我前些日子正好做了一副扇骨，现今直接便能用上。只是这扇面倒是有些麻烦……”

“不就画个松树么，对你来说不就是两笔一挥的事——有什么好麻烦的？”

“也不算是麻烦罢，就是有些不对劲。”海潮抚抚下巴，“怎么着你也算小半个仙人，要不进来看看？”

十五将信将疑地随海潮入门去。

海潮因是家中二子，上头有个大哥顶着，平日里家中大事皆都不管。又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对从官经商皆毫无兴趣，唯有两大爱好，一是丹青，二是平日里趁兴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这段时日也是凑巧迷上了制扇，给身边每个人都送了那么两三柄，如是便被海老爷子知晓，一拍大腿就给了他为邱真人制扇这么一个差事。

“我也不是不乐意做，不过是图个乐趣，都做了那么百十来把，多做上一把，也不是什么大事。”海潮撩起门帘让十五进门去，“只是我这不对劲已经持续数日，说不出也道不明。前几天海凝找我要一柄团扇，我连绢都已经绷好，只因实在下不去笔，便只能给了她一柄素扇。好在她性子软，也没有不高兴。”

“凝姐姐好歹还有素扇，我倒是连一根扇骨都没见着。”十五半真半假地抱怨，一进得书房，倒被眼前所见惊住了。四墙满屋挂着的稿纸上画着的，竟皆是女子的画像——每一幅画中女子的姿态衣着都有所不同，眉眼五官都淡得如同一抹轻烟，偏生一头浓密长发逶迤及地，极为厚重，在画面里占了极大比重。虽说这几十张画中女子的脸都如云雾般影影绰绰，然一眼看去，便可知那都是同一人。

“二哥……你有心上人了？”

海潮一愣：“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十五笑起来：“我还道什么不对劲呢，不就是相思病嘛。瞧这满坑满谷都是女人画像，看不出二哥你倒是这样一个痴情种。”

“你这是发烧了不成，说些什么胡话。”海潮摇摇头，将一张宣纸摊去桌上，取笔舔墨，“你看看，我这一执笔，手便抖得跟什么似的，落笔更是歪歪斜斜，连正常的横竖都写不成。”

十五探身望去，却见海潮执笔如同行云流水，毫无涩滞，哪里是他口中说的那般。再将目光移去纸上，只见轻巧几笔便勾出一个人像来——看那走势，似乎依旧是那个发浓如墨的女子。她心中疑虑渐起，轻声问道：“二哥，你这是……在画什么？”

“松呀，”海潮自嘲一般地笑笑，“不过我这手抖成这样，你怕是看不出来？”

“你……确定？”十五不自觉地后退两步，随手指向墙边的一幅画，“那张呢？画的是什么？”

“哦，那是准备送给一个长辈的。他喜欢丹青，我便投其所好，画幅岁寒三友给他。画那幅的时候还好，只是这手越来越不听使唤，近来更是严重了。你说我要不要去请个郎中来看看？”

十五看着那幅翘着兰花指、低头作羞怯状的“岁寒三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那幅呢？挂在那边的，最大的一幅？”十五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那幅不是你要的花鸟么，说是要送人的——”海潮有些奇怪，放下笔来要探十五额头，“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十五觉得那画上的女子仿佛勾了纤薄的唇瓣，在冲着自己笑。

有风吹起窗前竹帘，阳光自帘外照至桌前。一道细光一闪而过，晃了十五的眼睛。

海潮方才搁置的一支小羊毫上缠着什么东西……

头发。

柔顺的、纤长的、健康的头发，细密地、如蛛网一般，将笔杆层层缠住。目光沿着根根发丝一寸一寸向上挪去，便见梁上如同黑云蒸腾，飘飘渺渺，滚滚缠缠——

海潮循着十五惊恐万分的目光向上望去，却见梁上空无一物。

只听“咚”一声巨响，十五身影逃一般匆忙闪出门外，桌上砚台并几张洁白宣纸被她的衣角掀下地去。浓黑墨汁飞溅纸上，洇开一片，如迷蒙烟海，浩浩汤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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