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怕我?”
“我不怕你。”那人沉默良久,熟悉的声音终于久别重逢,“我只恨你。”
哪怕我已经知道了一切,我还是恨你。
——游荡四年,置身其外,她才终于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原来,真的为她做了许多。
他不将她带回王宫,是为了保护她。她是最好的眼睛,是上天赐给他的替代品。
可他却不愿意让她成为这副替代品。
相比起一双血淋淋的眼睛,他更愿意让她做一场专属于他的甘霖。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同类,他想将她好好珍藏,安放妥帖,在寒夜里与她相拥取暖。
他心中的欢喜,甚至不啻于她。
可他是王。
王的情意,有九分,表露出来也只能有一分。
王的喜欢,就是王的软肋。
他将她安放在行院,却没想到暴露了行踪。那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公主月瑾宁发现了她,并向亲哥哥裴亲王告了状。
那个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的月朔,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月朔,有和他六成相似的容貌和近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的裴亲王月朔,掳了她,让狼抓瞎了她的双眼,夺了她不值一提的性命。
他收到消息连夜赶回,见到的还是她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冰冷尸身。
于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了她的命。
他对那个白发女子说:“孤小时,曾有一个算命先生为孤算命。算命先生说孤四十岁时会有一场劫难,挺不过的。孤如今才刚到而立之年,却已经成为了无数人的劫难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心爱的人,她却还是因孤而死。孤想再活上五年,活到三十又五,好将后事都安排妥当。用这剩下的五年阳寿来换她性命,你看如何?五年阳寿虽有些短了,可孤好歹是个天子不是?天子的阳寿,总得是宝贵些的罢?”
他终于杀掉了月朔,杀掉了与他一起长大的哥哥。他知道他死后北峪的王位需要有一个强大的人来接手,可他不愿让他守护了这样久的山河落入一个这样残忍的人手中。
他真的,为她做了许多。
他做了这样多,也不过淡淡跟她说一句:“你尽可以安心了罢。”
——他为她做了这样多,可她还是恨。
她恨的是自己,白白浪费了那样多的好时光,闭目塞听、抱残守缺,不去爱,不能爱,将一腔真情尽皆消磨在了莫须有的怨恨上。
她恨的是他,恨他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换来的不是她的温柔情意,却是白眼狼一般的背叛和逃离。她恨他过于放纵她,恨他从来不强求,待她终于回心转意归来,他们却已经没有相爱的时间了。
不远处传来有人落地的声音。
持灯亦推了门进来。
纪王缓缓转过头来:“你们倒是自觉。”
流火笑道:“在御书房看了这样久王上的闺阁情趣,倒是承蒙王上不曾点破。我二人无意打扰,也不须王上驱赶,只想要回在下的一样东西便走。”
她缓缓走到案前来,目光落去身披红色薄绡的那人身上去。
“还请红绡姑娘将生死契还给我。”
红绡神色木然。
“我为何要还。”
流火轻笑:“红绡姑娘是认为将生死契从我这里盗去,契上所书便不起作用了么?生死契既已签署,便没有反悔的理由,命格既定,若无在下应允,哪怕天地翻覆,也不可改动分毫。
“我确实曾有一处疏漏——王上当时救人心切,恐怕未曾听清在下一番交待。红绡姑娘当日被重伤,神智散去四方,魂魄滑下九泉,虽以阳寿换得重生性命,却需得魂魄神智一点一点缓慢聚集,直到彻底醒来,才能是完全康复。或许姑娘还在昏迷时王上曾与姑娘解释过许多,而姑娘没能听见,所以到后来,误会才越叠越多。”
红绡依旧枯坐,而流火的冷漠冰凉透骨:“心结结下了,是你们不想解,不愿解,而不是解不了。只是如今想通了又如何?你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明日中秋,八月十五,纪王三十五岁的生辰。
一年中最圆的一轮月亮,这是他能够见到的最后一次了。
红绡终于开口,字字泣血,字字直指流火而来。
“你如此欺天改命,便不怕遭惩罚吗?对待旁人如此冷血,不怕有一天报应不爽,与你自己爱的人阴阳相隔、不得相聚吗?你就这样好为人师,便不怕自己以后同样一团糊涂吗?”
便不等人反应,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挣脱纪王握住自己的手,踏上书桌便向流火刺来。
杀意浓厚。
苏锦六方才是眼睁睁地看着这“瑾宁”公主以千金之躯,从对面的书架顶跳下去的。此时见她从怀里掏出刀来,便也不太震惊。
红绡来势汹汹,步子却莽撞粗糙,苏锦六不须推剑出鞘,仅拿剑鞘轻轻一格,便将她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