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北峪巍峨的宫门时,天还未亮。
大片苍穹干净辽阔,晨星寂寥却鲜明,缀在黎明到来前最后一抹略有些宝贵的夜色中。
这样的清晨,苏锦六曾看过许多。
子栖山中无更声,唯有窗前漏刻点点滴滴。晨光乍现,漏声即停。少年整衣提剑,开门抬眼望云雾缭绕间的远山,心中沉静,一片开阔。去门前苦楝下将一整套剑招尽皆练过,一招一式逐次推演,身前天光由熹微至大亮,胸口便更觉满足,一如推剑回剑鞘的妥帖稳当。
今晨对他而言,却有些沉重了。
流火其实说得没错,他不喜欢听故事。却不是如寻常男儿,嫌儿女情长无趣磨叽。只是他若听一个故事,便极容易陷进那故事里去,将故事里的人挨个琢磨一遍,再惋惜、悲叹,不一而足。师兄他们偶有听戏的兴趣,有一回捎上他下山去听了一出忠良蒙冤,结果没想到这小孩是听得三月不知肉味,连梦里也哭着喊还人清白。
此番目睹了这样一场有些凄艳意味的纠葛,心中不由得窒闷难过,一直低头不语。
街道寂静狭窄,三人的步音泛起回声。
流火团了手走在苏锦六后头,神情平静。倒是持灯一边走,一边将好不容易讨回来的生死契叠好,妥妥当当收进怀里,还拿巴掌拍了拍,直把他那小身板拍得咣咣响。
分外闹腾。
见流火与苏锦六两人都不搭理他,又跟狗皮膏药一样黏到流火手臂上叫姐姐,说自己饿了。
流火和颜悦色地问:“你想吃什么啊?”
“醪糟。”
流火拿眼底瞥他一眼:“不许。”
继续耍赖。
“五年前你也是跟我一同来北峪的。可是你却不晓得红绡的事,知道为什么吗?”流火悠悠道,“就是吃醪糟吃醉的。历史啊,总是惊人的相似。说到底你还是从酒里泡出来的,这么些年了量也没个长进,丢不丢人?”
持灯这回倒有理了:“这可不是我的错,那家的醪糟那样浓那样香,是谁吃了都得醉。”他忽然一个坏笑,转身便跑去闷了一路的苏锦六面前,“哗啦”一声将他面具掀去头上:“你饿不饿?”
苏锦六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猛然一掀倒叫他没反应过来,脸上面具忽然没了也只呆愣地大睁着眼,慢半拍的惊惶浮在脸上,鼻端也微湿。
他真的好像隔壁老黄啊。持灯想。
持灯个子本就不高,加之苏锦六这些日子抽条抽得有些过分了,便只能踮了脚去揉他头发:
“小狼狗,你饿不饿?大爷请你吃好的。”
苏锦六回过神来,刚要说不用了,却听流火道:“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也没休息,我看你也是一路辛苦来北峪的,如今天也要亮,便一同吃个早饭罢。吃完了,也才有精神做你该做的事情。”
苏锦六一愣,倒像是这才想起自己来北峪是要做什么的。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们……这便要走了?”
持灯坏得很,一眨眼睛,手绕着苏锦六的辫子转圈圈玩:“对啊。这不请你吃散伙饭呢吗。”
苏锦六的目光移到流火面上去。
“你瞧她做什么。”持灯横挪一步遮住他视线,“你就说去,还是不去。不去呢,咱们就在这里散了,你去找你的小师姐,我们回我们的大东乾。你要是去,说不定咱还能唠唠嗑……”
小师姐?
他说十五么?
“你怎么知道……”
持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过他也没打算圆:“是啊,昨晚我看到她了。和她家小丫鬟逛街逛得开心着呢……你俩分头来的?”
苏锦六摇了摇头:“并不。”他思索半晌,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为明朗的笑来:“还是我来请罢。我听说这王城里有好几家不错的酒家,城北的玉浓春、城东的杏花坳、或者西市那边的龙凤祥……你们挑?”
持灯一听这话腿就软了:“我要去杏花坳!杏花坳的杏花糕最好吃……”
流火飞一个要白不白的眼神过来,先是数落持灯,说他也不是个饿死鬼,怎么就这样抵不住口舌之欲,又柔声对苏锦六道:“你也不是阔少,学什么花银子来讨姑娘欢心的手段。知道山中清修不易,散钱财却是容易得很。大清早的,吃碗素面便是很好了。”
苏锦六耳根还未来得及红,便听持灯恶声恶气道:“姐姐你如今就开始当上管家婆了?絮絮叨叨管东管西,当心不讨小狼狗喜欢。”
“其实我也觉得素面不错。”苏锦六不好意思道,“不然先去昨晚你们吃的那个摊子看看,若是还未摆摊,我们便去杏花坳。反正都在东市,隔得也不远。你看怎么样?”
他的眼睛缓慢地眨着,征询流火的意见。
“好啊。”流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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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馄饨铺子热气袅袅。
除了正在揉面的老板,灶台后头还另外站了个身板笔直的娘子,低头执着一柄刀切面筋,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