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乾自古以来便不算是福地。东边虽有海,却有齐齐一排山峦将湿润海风尽数拦下。平地零零星星,山包一座接一座,长风稍稍走远些便能一头撞上屏障,是以春短冬长,夏炎秋凉。
已是八月,秋霜下得分外浓厚。檐下栏上那几盆贡菊初开不久,叶子便遭夜间寒霜一番蹂躏,才是清晨,便不见一分灵气。
录渊直起腰来,无奈叹一口气。
有白雾徐徐飘出。
这花一贯是他来养。早年未下山时,日子过得比如今还悠闲,常常扛了小锄去山间刨土,看到些新鲜花草便带回屋中养,添点小情小趣。后来深入了人间,青瓦白墙虽工整,却总觉得少点野生的滋味。
于是有地的时候便辟地,无地便摆满院瓷盆,按了节气来种花木。流火其实向来不理这些,只是见了倒也欢喜,说是丰裕得很,时不时也拿了剪子装模作样地来帮忙,他便也一直种下去了。
养花遛鸟这些事做得多了,身上也便积了些稳妥闲适的烟火气。
只是这几日的冷意怕是来得太突然,秋乏是挡也挡不住地叫人犯懒。晚饭时加点薄酒暖了身子,就能晕晕乎乎昏睡至天亮。再做一个已经做过许多回了的旧梦,便哪里还记得有花在外头受凉。
房顶上有人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原来受凉的不止是花而已。
录渊一心一意地侍弄没精打采的花。屋顶上的人也不着急,毫不在乎地捏捏鼻梁,晃荡着两条腿,安安静静地看着这方小院子。
天光已经很是明朗了,可这院子却安静得可怕,好像除了这花匠以外,一个活物也没有。一炷香之后,他才堪堪直起身子来,手上纤细的花锄沾着微湿的泥。
“你找谁?”录渊头也不抬地问。
屋顶上的少女道:“找你啊。”
录渊将花锄靠在台阶上轻轻磕一磕:“那就请下来说话罢。”
少女却道:“我挺喜欢这里的。不想下去。”
录渊淡淡道:“上面风大,当心着凉。”
“噫。”少女面上虽亦是不屑,却依旧乖乖跳下地来。她约莫十三四岁,正是抽条的时候,身法轻盈,单脚落地也落得四平八稳,背后一对长钎大大咧咧地支着,左边钎柄上一条一尺来长的长穗越过脖颈,温顺地伏在右肩锁骨上。
“找我何事,说罢。”
少女扬眉一笑,大步走到录渊身后去:“找你要人。”
言语这般光明磊落,理所应当。
录渊终于肯转过身来,眼神像清雾,笼去少女面上。
少女的眉眼里有一分捉人的灵气。那灵气就像指腹轻轻抹过琵琶弦,从心髓最入微处飘来一点乐声。虽停留得不长久,却丝丝入扣,濯起涟漪能荡去极远,又在额间一点红印处徐徐弹回。
“你要谁?”录渊问。
“你。”少女道,“千鹿渊。”
“若我不跟你走呢?”
“那就硬抢。”
录渊的眼神仅停留一瞬,手便疾出。少女只来得及看到他左手里花锄竹柄纤细的残影,便听“咣”的一声轻响,肩上长穗拂落,腰间一轻,自己背后的双钎便只剩下一根,而另一根则早已落在面前这人的右手中。十来斤重的长钎便被他松松垮垮地扣着,钎端冰凉,斜斜点在自己眉心。
录渊忽然觉得掌心冰凉——长钎诚然冰冷,可这份寒意却像是从长钎那头传来。
他问:“这是什么?”
少女疑惑:“嗯?”
“我说,”录渊将钎端在她额上再点一点,“这是什么。”
“胎记。”少女道,“一出生就有的。”
录渊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极轻一点头,手腕一翻,便将长钎倒转,把钎柄交回少女手里。
“而今诸国使钎的人已经不多了。你这钎铸得精巧,是哪个师傅替你打的?穗子也编得古朴,倒像是前朝的样式。”
少女缓缓伸出手去接过长钎。然才握住,却忽然手中发力向内一拧。
“不就是村口铁匠铺子里打的么。有什么稀奇的?”少女满不在乎一笑,“若你喜欢,我便用这钎来送你上西天。”
她这一拧,看似轻松,实则带上了极大的力气,直将还未来得及松手的录渊往左掼带。少女另一只手也极快反去身后,将余下那根长钎痛快拔出,以雷霆之势的一个横扫,狠狠打向录渊脖颈。
左右夹击。
硬铁之下,柔软的脖颈血肉横飞、白骨碎裂的残忍场景似乎就要上演。
“咔”的一声轻响,却是那花锄随意一抬,便将长钎的汹汹来势悉数格住。少女眉头一皱,还要继续出招,手中才微动,便见长钎正是从与锄柄相交处断裂,裂口平整,宛如刀切。
断钎直直坠去地上。
少女目光凶狠,一个抬脚,将那截快要落地的断钎踢到腰际,脚尖再一个回转,便把断钎直直推开,砸去阶上数盆贡菊。
但听稀里哗啦一连串响动,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