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大人,您稍等!”那看守听闻自己还有救,心中一喜,连称呼都换了,站起身来一溜儿小跑,不一会儿就又跑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箱子一个包袱。阮衡一看,正是自己被抢走的那些。
他打开箱子,取出纸墨,刷刷几笔写完,想了想,又顺手抓了一把绿豆包好,“按照药方做,包你药到病除。”
那看守喜极而泣,赶忙拿过方子和药材,然而看了一眼那药方,脸瞬间绿了。
“神医大人,这绿豆我可以每晚一剂,可这休妻的事情我是万万不能做啊!”扑通一声,那人又跪在了地上,顿时哭成了个泪人。
阮衡微微一笑,眸中神光颇有深意,见他磕了半天头,却也未加阻拦。
那看守料他不知其中究竟才下此方,便边抹眼泪边解释道:“我那妻子本和我是青梅竹马,可是二十年前闹匪灾,家里被洗劫一空,迫不得已被卖入青楼,我一个月前才好不容易攒够了银子替她赎了身。青楼是个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我若休妻,她一个妇道人家没甚营生,岂不是又把她往火坑里推?”
那人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道:“大夫,这药方您还是收回吧,我宁愿一死,也断断不会再离开玉娘。”
那人说着,竟然真的将绿豆和药方还了回来,他起身,看见油灯渐暗,赶紧挑亮了,继续道:“既然神医在此,虽然小的无缘,还是请大人给其他兄弟们治病吧,自从这云端城禁医禁药以来,兄弟们是病的病,伤的伤,大病小病都能忍着,求医无门啊!”
说完,看守冲牢房门口一招手,门外瞬时十几个人蜂拥而入,看守瞪了一眼,那些人赶紧乖乖排好队。
阮衡依然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天下无不可渡之人!
这句话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仿佛深深印在心里,本来尘封已久,此时,却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渐渐清晰起来。
那个看守明知自己危在旦夕,却在一旁殷勤地忙活着,帮神医递纸笔,帮病人们缠绷带,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见神医看他,那人顿了顿,道:“神医大人,我叫周平,明早您若真的上了断头台做了冤鬼,黄泉路上千万记得等我几年,我下辈子一定跟您学医。”
他这话说的极其诚恳,阮衡却听得心里疙疙瘩瘩的,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索性继续一边搭脉,一边寻思着怎么把自己剩下的多半包袱绿豆赶紧送出去。这个吉祥星也真是的,不知道续梦楼穷成这样,他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绿豆,一路上天天给徐暮风煮粥当饭吃,还剩了这么多。一定要赶紧送出去,否则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实在不好办正事。
想着,想着,神医的笔下开便出了一个个神奇的药方。
张河咳嗽,“白梨三个,蜂蜜三两,绿豆一把。”
李峰骨折,“黑木耳一味,红糖三两,捣乱涂抹,绿豆一把,煎汤,日服三次。”
祁云烫伤,“冰水冲洗,避除污秽,另绿豆汤一把,与白米同煮。”
……
轮到谢忱时,他见那装绿豆的包袱快要空了,没等神医开药,便自己先抓了一把。
“你怎么了?”阮衡抬起目光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人,那人有七八十岁的年纪,两鬓雪白,双眼无神,面容清瘦,病病恹恹的,稍不留神倒在地上就起不来的样子。
“回神医大人,老朽倒无大碍,只是我家的小孙女,已经躺在床上三天都下不来床了。”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轻,轻得像饿了许久的人一样有气无力,然而,轮到他时,他还是很恭敬地跪在神医面前,两手用力撑着地面,尽量的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至于摔倒。
“把手伸过来。”阮衡道。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困惑。生病的明明是这谢忱的孙女儿,怎么却要把这老头儿的脉?众人不解,却见阮衡的目光一肃,那老头儿有些害怕,赶紧把手伸过来。
阮衡只搭了一下,便放开,也不开药方,把剩下的绿豆都塞到老头儿手里,“赶紧回去煮汤给孩子喝,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那老头儿一愣,想了想,抓起口袋逃跑似的出了门,那一刻,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世间还有如此贫苦之人!”阮衡撂了笔,默默叹了一声。
周平忙道:“神医果然是神医,如此就能知道病人的症状,对症下药。”他竖起大拇指,脸上都是钦佩之色。
“他没病,他是饿的,那孩子也是饿的。”阮衡淡淡,不以为然,“没想到如此富贵的云端城竟然也会饿死人。”
目光穿过牢房中狭小的窗户,南疆的星空露出一角,格外璀璨,然而,这样的世界中,毕竟有光明照不到的地方。
“这个老头儿是新来扫茅厕的,来了不到一天,我们也不知道他穷成这样,要不也就接济接济他了,绝不会看着他的孙女活活饿死。”周平说着,面露赧色。
“不怪你。”阮衡微微一笑,“你也是将死之人,怎么能顾得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