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周而复始的平淡生活,早已令他厌倦不已,如今却是倾尽所有。也不可能再享得一日。这同样意味着。他将同过去。同曾经习惯的一切告别,更是永别。
他生命中的快乐,也在这一天。彻底终结。正应了他名中谶言:凌寒霜降,一把无情大火。将他熟悉的世界化作灰烬。再也不能承受这突来的打击。忍不住连声尖叫,慌乱中只想找个依附物。下意识的拾起残影剑,没命的向远处的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林木遮蔽。他瘦小的身形更是动如脱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或许他还不会知道,在方才短短一瞬,他的身体再度发生转变,一头乱发逐渐转为赤红之色。身周也跟着涌动起魔族的护体凶光。
江冽尘微侧过头,望着他消失在视野中。再想挽留之语终究哽在喉头。一声轻叹,自语道:“果然是个倔脾气的孩子。他将来所走的路,会比本座当年更为艰难……”
将死之际。脑中闪现出了曾经忽略的许多记忆,此时想来,自己的一生倒并非全然凄惨。确是以勾心斗角居多。但往昔何夕,他也真正开怀笑过。只是那些点滴的美好。早已被他埋藏在心中深处,以仇恨遮掩。
突然闪现出个念头:“我纵横一生,难道真就这么死了?”左手下意识的按上胸前伤口,再向手掌看去,只见掌心中已然沾满鲜血。目光转而望天,竟在这连日阴雨绵绵的日子,看到了九重之上的明净天空。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安心的看过天了?
人之将死,当一切的不甘心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淡然。原来生活中曾有太多的美景,只是被他满含阴霾的双眼遮蔽了而已。
他一再抱怨命运,违抗天命,却未想过,其实上天并未亏待过他,南宫雪说得不错,是他自己放弃了自己。但却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像他一样,曾如此接近权势的巅峰,只要他愿意,整个天下便可尽在掌控。
嘴角缓缓上扬,喃喃自语道:“罢了……”有过权倾天下的辉煌,又能听玄霜曾亲口称他一声义父,还有什么不知足?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他已经得到过所有,或许他依旧得不到的,并不在这个世上……
伤口逐渐冒出一串串黑色泡沫,有如大海中的一缕波纹,逐渐扩大,将他胸前彻底淹没。这浮动的泡沫就如潮水一般,直向上升,直到将他视线也全然侵吞。
一片耀眼的白光闪过,光芒中似乎另有激烈蹿动的电闪,到得最终,那一层薄膜却如泡沫一般,在阳光下彻底消散。等到白光淡去,一切景物再度清晰之时,那棵大树下已然空无一物。
林中刚经过这一场惊世骇俗的决战,却有一人毫不关心,那便是南宫雪。她看穿江冽尘图谋不轨之际,急欲上前搭救李亦杰,不料那攻势迅猛,又是来势汹汹,她竟全然未及阻碍,就给气劲震得飞了出去。
当时身后另伏着一人,似乎是半空中被冲到她身后,替她挡去了大部分攻击。最后落地,她也是落在一处横伸开的枝桠上。起初只觉全身酸痛,然而默运内功,却并未受到任何实质伤损。立时撑持起身,一跃下树,片刻工夫都不耽搁,呼唤道:“师兄!师兄?你在哪里啊?师兄?”
一路在丛林间奔行,跨过枝干,越过泥潭,看到地上到处横卧着残缺不全的尸体,炸得血肉模糊,却没有勇气一一辨识,只是始终坚信着,师兄洪福齐天,两人今后还有幸福的未来,他绝不会是那其中之一。
然而从林子东边直奔到西边,又从西奔向南,几乎已将整片丛林奔了个遍,却始终没有看到李亦杰的身影。难道上天当真如此不公,永远不会护佑好人?
她一路走来,始终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才能跟着同伴们一齐撑到今日,而若担忧属实,才是令她的心志彻底崩溃沦丧。不慎被一根突起的枝干绊了一下,脚底猛一踉跄,跌了一步,双手扶住膝盖,如果再不寻一处支倚,只怕她便会立时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但眼下身子再如何疲累,都比不上心中正经历的剧痛。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了师兄,她今后的生命,又该如何继续?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师兄……师兄……你到底在哪里啊?我不信你已经死了,你明明答应过,会跟我永远在一起,你怎能不守信用?师兄……求你出来,别再吓我了……”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耳边忽地听到一声温柔的低唤:“雪儿。”南宫雪身子蓦然僵住,只因这声音对她无比熟悉,颤抖着声音道:“师……师兄?当真是你么?”那声音微笑道:“若不是我,又会是谁呢?雪儿,看到你没事就好,你为什么不愿意抬头看看我?”
南宫雪双眼轻轻张开,却依旧盯着地面,只见确有一双熟悉的长筒靴,带着一个人停在了她面前。但不知怎地,她却失去了面对那人的勇气,轻声道:“因为太不真实,我好怕……好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如果我抬头,就会发现面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我的幻觉罢了。若是不看,至少我可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你真的还在……”
那声音呵呵一笑,道:“真是小傻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