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当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再一琢磨,大盗未必好杀人,想那焦静真当年宁可耍阴谋、设圈套,迫使周挚逃亡,也不肯用最简单的办法,一刀捅了灭口,或许本性还算温良的吧。
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巾来,垫着手掌,拔起仍然插在地上的两枚飞镖,包裹好了,揣入怀内,然后才与李泌一起,跟随在谢自然身后。
行不多远,谢自然也不回头,貌似在自言自语:
“我本出身官宦人家,少时随父迁入蜀中。蜀山深幽,多出剑侠,因缘际会,得遇一异人,传授轻身之术,与飞剑之法。然而受家严的影响,我却醉心于修道——轻身腾跃,终究不是驾云飞行,此类小术,连阴阳术法都不及,如何能够贴近于大道呢?
“其后父母辞世,我亦不愿适人,乃游行天下,遍访名师。闻正一先生在天台山玉霄峰修真,便往拜求,居于山野间樵采,为先生执爨三载,方始得授上清秘法……”
李汲心说那是哪一年啊?是在你盗宫之前还是之后?劳驾说得清楚一点儿吧。当然啦,他也不敢贸然插嘴求问。
只听谢自然继续说道:“然而先生却云我俗身未斩,不能传承他的道法,授课三月,即逐我去。开元二十一年,关中久雨大饥,我遍访豪贵,请施赈济,并因此收留了八个孤儿,充作弟子,教授轻身之术、飞剑之法……”
李汲掐指暗算,焦静真盗窃宫禁是在开元二十五年春,也就是说是在此四年之前,她收的那八个白衣少年。
“开元二十三年,先师羽化于王屋山阳台宫,我闻讯赶去,却不得见最后一面……先师之弟承祎先生见我,出先师遗书,云我未尽尘缘,当在长安,可往斩灭……”
李汲心说啥,难道是司马承祯让你去盗窃宫禁的?
就听谢自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周挚——“那八个弟子,随我数载,皆能飞檐走壁、剑射飞鸟,奈何沉溺于微末小技,而全无道心。开元二十五年,我在长安,偶见竟陵书生周挚,骨骼非俗,飘然有出尘之志,或可引之入道,因而设局试之。
“奈何相谈之下,此人空负好根骨……”说到这里,谢自然方才略略转头,朝身后二李一瞥,“几不在长源之下,却醉心于利禄,非可持道之人也,也便纵他去了。但数日后,我起意夜探宫禁,唯恐事后不易脱身——尤其八名弟子,或将受官家的缉捕——于是借其坐骑,并在事后以幻术相欺,迫其去也……”
李汲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问道:“然而谢师夜入宫禁,究竟为了何事?”别跟我说你不是去偷东西的。
“想必你等所闻,我在宫中盗窃了不少的财物。其时虽号盛世,国家却已积弊丛生,朱门骄奢极欲而小民不得温饱,我亦曾起意取彼有余而赈彼不足,奈何——我非剑侠也,只是一名道士……”
言下之意,我确实是有本事从宫中盗宝,并以此来赈济贫困百姓的,但我没这么干,因为不屑以微末之技,做剑侠之细行。
“长源,唐之衰也,实始于开元二十四、二十五年之间,你可记得那两年发生了何事么?”
李泌沉吟少顷,回答道:“二十四年,罢张九龄、裴耀卿知政事,而以李林甫、牛仙客代之……二十五年,李林甫进谗,皇帝黜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为庶人,旋即赐死……”
谢自然补充道:“二十四年,李林甫为中书令,主掌政事,召谏官使勿多言。二十五年,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受阉宦赵惠琮矫诏,袭吐蕃于青海西,唐、蕃罢兵五岁,至此复战。”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是以二十五年春,我潜入宫中,寄书皇帝,将民间疾苦与林甫之恶,备悉陈奏,请天子复振作,行开元初年之旧政。亦不知盗窃云云,是皇帝之意哪,还是李林甫之意,或高力士之意……”
李汲不禁愕然——我靠这是“罗生门”啊……
“其后迫走周挚,并不仅仅怕他泄露了我等行藏——我自无所惧,唯恐牵累弟子们——本意断绝周挚从仕之途,使其辗转数载,或可生厌世之情、修道之意也。然而……他最终却去投了安禄山,禀赋如此,不易变改也。
“八弟子歆慕荣华,耽于小技,非可传承衣钵之人,既然皆已成年,我又岂能再将他们牵系在身边,既碍其前程,也损我道心呢?因而即借此事,兵解而遁,从此斩却焦静真,别生谢自然。先师所云,我当于长安斩灭旧身,即指此乎?”
说话之间,三人已然返归凌虚宫后门,谢自然转过身来,抬手请二李入内,同时笑道:“倘若旧身不斩,尘缘不断,恐怕薛师兄不会肯认我这个师妹吧。”
李泌拱手道:“原来如此,多承谢师解惑。”
谢自然摇摇头:“这些陈年往事,本与长源无涉,何谈解惑?君之惑,还当自解。”旋又注目李汲:“长卫,可要出首告发我么?”
李汲答道:“这原本也与我无干,谈何告发?”即便谢自然这番话全是扯淡,是矫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