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初始倒还算顺利,直到听说鄯城守将换成了郭昕。郭昕久驻河西,吐蕃人也是跟他打过交道的,马重英倒未必有多瞧得起这员唐将,但由此判定:唐人必不肯主动撤守。
看起来战役的重头戏,还得在鄯城城下啊——
“前闻唐天子以其子齐王来守陇右,还以为纨绔之辈,不足论也,孰料倒有一战之勇。”
大将绮力卜藏安慰马重英道:“既是纨绔,不识我军之威,不敢轻易弃土,也在情理之中啊。只须顺利攻克鄯城,多杀唐人以耀威,则彼自然胆怯,或许进取鄯州要容易得多了。”
马重英提醒他说:“唐天子本自马上取天下,太宗皇帝何等英武不凡,几乎如同神佛一般,焉知其子孙中,不再出一个能武之人啊?即便唐上皇继位前,也是能骑烈马,于马球场上挥杆大败我吐蕃健儿的,老去方才颟顸,信用胡虏……总之不可轻敌,须依方略,稳步而进才是。”
唐朝西陲原本军镇林立,陇右道七万多兵马,绝大多数都屯扎在西部几个州内,方便相互策应。但自从主力东调勤王之后,这些军镇自守尚且不足,遑论配合出击了,遂被吐蕃逐一攻破。尤其去岁所陷各军、城,马重英是经过仔细规划的,表面上空过一些地区不打,实际已将多处交通联络线切断,所余军镇几成死子。
因而今秋再度来犯,攻打绥和守捉、绥戎城、临蕃城等处,原本以为分外轻松,可以顺利前抵鄯城之下。然而各处传来的战报却并不乐观,固然上述各城最多也不过守了四天而已,但唐军的抵抗却极其顽强,与去岁迥然不同。
根据马重英的分析,以及审问俘虏所得,去岁是因为仓促遇袭,导致连战连北,今秋则唐军上下早已有了准备。更重要的是,去岁遇袭,急报交驰,鄯州方面却反应迟缓,不但不肯派发援军——当然也派不出来——甚至对于是守是撤,都不肯给出明确答复。今年不同,郭昕未至鄯城,即下令将三处百姓都后撤到鄯城和达化,对于将兵也并没有下达死守的命令,只要他们因应形势,尽量延缓吐蕃军突进的速度。
父母妻儿既撤,没有了后顾之忧,陇右健儿的血气反倒被彻底激发出来,吐蕃军还没到,多数便下定了与城同殉的决心。因而吐蕃军虽然激战后攻陷了三处城池,所遭受的损失却反比唐军为重。
马重英的勃勃雄心,就此黯然蒙上了一层乌云,预感到此战绝不会象部下们料想的那么轻松……
等到终于突破敌防,三道大军陆续抵达鄯城之下——反倒是马重英来得最迟——他策马而出,巡看城防,不禁慨叹道:“真雄城也,若非处于平野之中,并无地势之险,恐怕数十万大军都难以攻破啊。”
回营后便与诸将商议,不如遣使入城,劝说郭昕认清形势,弃守退去吧——“可以允其撤走全城军民,唯将府库所藏,留于我军。”
然而此议遭到了尚息东赞、尚赞磨等人的反对,尚息东赞道:“今岁发兵,固然是为了割裂陇右,可使我全力以向安西四镇,但将近十万之众,若无所获,仅取一座空城,怕是得不偿失啊。
“大论虽云可命唐人将府库物资、财货留于我军,但恐其府库中所藏无几——我先到两日,已在城南踏勘过了,庄稼多半刈尽,且看残梗,尚且未熟……若将收获尽数收入鄯城,我军得了,或有补益,这既然未熟,只能充作马草、柴薪,诚恐城内之粮,够数万唐人勉强糊口数月,却不能抵偿我十万大军千里迢迢从逻些到此的耗费啊。
“若能攻破此城,掳得万余唐人,分于各部,上下皆喜,士气必盛。若只得一座空城,少许粮秣,恐怕难以安服众心,这以后的仗便不那么好打啦。”
马重英终究初任大论不久,威望还不足以号令整个吐蕃——尤其是三位大尚——即便提出割裂陇右,平取西域的宏伟战略来,也是顺从了国内普遍的仇唐情绪,否则的话,他跟本就调动不了那么大一支军队。因而不敢悖逆诸将之意,只是说:
“我看鄯城甚是牢固,郭昕也算有能之将,我前取绥戎、临蕃,更见唐人抗拒之意甚坚。则若强攻鄯城,损兵折将,岂非更加得不偿失么?大尚若有良策,可以教我。”
尚息东赞笑道:“用兵只有成法,哪来什么良策,恃智而轻勇,反易为敌所趁。”随即命人展开地图,指点着对众将说:“根据细作禀报,鄯城守军不过七千之众,抑且战马稀缺,势必不敢出来与我野战,而只能凭城固守。郭昕虽为河西名将,却初至陇右,人地两生,对将兵的控驭之力,必定有所欠缺。
“彼之所以不肯主动撤离,是盼望着鄯州方向能有救援。我军但南北分进,前抵城东,将鄯城四面围困起来,再择一处拼力攻打,料郭昕必不能防也——难道近十万大军,还拿不下数千人不成么?难道我等是不懂攻城的蛮夷土寇不成么?”
马重英也无别计可施,便暂且允诺其请。于是派大将绮力卜藏先率五千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