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且郑、蔡之兵,前在相州遭受挫败,士气不振,也不能跟当年的雍丘兵、睢阳兵相比……”
因为座中有几个便是郑、蔡军将,因而南霁云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安抚他们:“自然,并非君等的过错。”
李汲沉吟少顷,复问道:“粮草如何?”
在座诸将,全都摇头苦笑。
李汲心说李适那小家伙还真敏啊,知道洛阳城危在旦夕,所以赶紧派我出来接他老娘——怎么那么明显的事情,李亨他就瞧不见呢?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阵前易帅?
眼看宴席上气氛变得有些沉郁,雷万春突然大叫起来:“贼尚未至,如何便起愁云?这般心境,便守得住的城,也都守不住了!”随即端起酒杯来,一口喝尽,朝众人一亮杯底:“我等但从大夫之命便是,大夫说走,便随他走;大夫说守,便将一腔热血,抛在此处便了!昔在睢阳,我等便当死,多活了恁多时日全是赚的,还有什么遗憾哪?!”
南霁云笑笑,一拍桌案:“老雷说的是。难得今日可以一醉,今日之后,自当严守大夫军令,滴酒不能沾唇——既如此,君等且胜饮,不醉不归!”
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斜眼,想起崔弃来了:“崔兄弟却饮得少啊,来,我敬你一杯。”
崔弃面有难色,不由得侧过脸来,瞪了李汲一眼。李汲赶紧出面帮她遮挡:“你瞧崔兄弟唇上光光,无一根毛,便知年岁还小了,吃不得许多酒。我等且饮,由他吃些菜蔬便可。”
南霁云笑道:“小又如何?想我未及十岁,便已惯常潜入宗祠,偷祭酒吃了。”执意要敬崔弃。
李汲正感为难,忽听门外痰咳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并不响亮,但一座军将听了,喧嚣吵嚷之声却瞬间止息。
雷万春跳将起来,叫道:“可是大夫来了么?”
李汲听得此言,不由吓了一大跳——难道是张巡来了?这是谁搬他来的?
不过么,麾下大将过生日,聚众而饮,身为主官,即便不正式赴宴,过来转一圈,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也在情理之中啊。
只见帘拢略略一挑,一个低沉且有些含混的声音在外间响起:“请李二郎移步,老夫在隔厢等候。”
李汲赶紧站起身来,整一整衣冠,又环视在座诸人。南霁云点头道:“且去与大夫说话,我等在此候你归来便是。”
出了这间雅室,转入隔邻,那屋子比生日会场可小多了,进门一瞧,只见一名老者,布衣科头,凭窗端坐。
这老者骨架子颇大,但却极其瘦削,一张马脸,皱纹密布,胡须稀疏,最显眼是嘴巴瘪瘪的——看相貌大概五六十,看嘴却似有七旬以上。
这想必就是在睢阳城上御贼,咬碎钢牙的张巡张大夫了,李汲赶紧一撩袍服,便欲跪拜行礼。
其实张巡和他都没穿公服,无须大礼参拜,然而李汲向来心仪这位张大夫,再加上崇敬南霁云,则对于南霁云死心塌地跟随之人,怎么可能轻慢、唐突呢?
然而老者却抬起手来一比划,示意李汲勿拜,嘴里有些含糊地说道:“我是张巡,特来相见李二郎。公务繁冗,时间不多,二郎勿拜,坐下可也。”
他若是只说不必拜,李汲必定不肯听从;但他特意点明,说我空闲不多啊,咱们就别在礼仪上浪费时间了,由此李汲不得不从,急忙侧向屈膝而坐,叉手一揖,口称:“李汲拜见大夫。”
张巡笑一笑:“二郎本是我的恩人,也是睢阳一城军兵百姓的恩人,原本该我拜二郎才是……”不等李汲谦称不敢,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二郎来此,可是为了崇因寺中那人么?”
李汲叉手低头,回复道:“正是。上命差遣,不得不请其移驾,若因此摇动了城内军心……”
张巡打断他的话,说:“不妨的,即便你不来,我也正要恭请那人离开呢。”
李汲一皱眉头:“大夫是认为洛阳已不可守,还是不准备守?”
张巡回答道:“前日我与李司空分说过此事……不瞒二郎,史思明已将至矣!”
因为洛阳城及其附近的布防尚未完善,为怕惊骇军心,故此对于前线战事,张巡、李光弼等人是做了一定程度的隐瞒的——起码南霁云、雷万春这一级别的军将不可能知道。
原来史思明早就下令各郡太守,全都将兵三千,追随自己南下,总计七八万兵马,分为四道,从黎阳、濮阳、白高、胡梁四个渡口,渡过黄河,杀入了河南境内。
正当其锋的,乃是濮州、滑州,然后是汴州;倘若汴州被攻陷,叛军便可通过郑州,直入河南府。荥阳、汜水之间,原本也是天堑雄关,但随着黄河几次改道,地形更易,加上前几年连番鏖战,早就没什么可守的了。因而洛阳的东大门,实在濮、滑、汴三州也。
李汲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