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渝牵着李汲的马,避至一旁。李汲随手将适才翻看的李白诗稿揣入怀内,然后微微俯身,同样低声问他:“这里的事,你应该知道了,究竟有何内情?大家都是朋友,不可相欺啊。”
徐渝点点头,低声说:“自然不敢欺瞒二郎……敢问二郎,英武军资,可充足否?”
李汲没料到对方竟然反问,并且问题还瞬间跳得那么远,不由得蹙眉一愕。想想两军同守禁中,只在隔邻,很多事情也根本瞒不过,便即老实回答:“也不甚足……”
其实比起外军来,北衙禁军的供应要充足得多了,但因为朝廷府库空虚,长安物价腾贵,导致仍有不少底层将兵不能及时领足薪水,或者即便领足,也未必够在花花京师开销。相信神策军的情况应该比英武军更糟——因为人数多啊——若非如此,李汲每月将出那些钱来暗赐神策将兵,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其实也没几文,他们未必肯于领情。
当下听了李汲的回答,徐渝不禁微微苦笑道:“朝中百官,除了几处实在清贫的衙署,多半都有些下属,或者州县孝敬,我等北军却局促于禁城之中,俸禄不足,无他进项,虽有二郎代……那位贵人赏赐,终究京师米贵,不大易居啊。难得此番可以协助京兆府县,巡查京师街坊……”
李汲多精明的人啊,徐渝话才说到一半儿,他当即就明白了——敢情你们趁机赚外快来了!则假以巡查为名,其实勒索商贾、富户,夺人钱财,想必这路事儿做得不少吧?真正可恶!
当下面孔一板,打断徐渝的话,喝问道:“是汝等自为,还是啖军容之意?”
徐渝面露羞惭之色,嗫嚅道:“我等……将兵们实在清苦,但在长安城内,圣人脚下,焉敢专擅自为啊?这是都虞候建议啖军容……”
李汲打断他的话,扬鞭朝侧面一指:“只说今日之事,你们是诬人为叛贼细作不是?”
徐渝闻言,却也吃了一惊,旋即摆手道:“岂敢?叛贼细作可是大罪,我等只是以细过捕人,索取些许钱财罢了……所捕也皆富豪,少许财货,不会拿不出来。”
李汲冷哼一声:“仿佛汝等胆量甚小似的……然那魏颢是今春举子,汝等竟然也敢捕拿、勒索?!”
徐渝闻言大惊:“是举子么?末将委实不知啊……我等哪知道谁人有钱?都是些京兆府的捕吏,比如那……”斜眼一瞥正在旁边儿被扳着膀子,堵着嘴巴的贾明观——“……贾某,彼等指认,我等捕拿,交由都虞候问讯……”
李汲闻言,又是一惊:“不经京兆府,直接交予刘希暹?则将人囚于何处?!”
“在禁中衙署内,辟一舍,专囚这些人……”
李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知道这年月的军纪普遍不良,尤其在财政窘迫,军资不足的前提下,往往不但叛军行劫,官军也会强抢民财。就连雷万春都说过,叛军的军资得自于路劫掠,“不似我等是官军,便有抢夺百姓粮食之事,也不敢涸泽而渔……”
即便李汲本人对部下纪律要求颇严,但相信巡城之时,只要他转过脸去瞧不见,则英武兵抢人仨瓜俩枣,吃饼喝汤不给钱的事儿,肯定也少不了啊。因此神策军做出更不要脸的事儿来,本在他意料之中。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尤其还是别人家水塘……本来这事儿李汲不打算深究的,顶多勒令徐渝放人——我没见着就算了,既然撞见,不能不理——再警告几句,你们别太过份啊,也就算了。可谁成想神策军这回不但把主意打到了应试的举子身上,甚至于还将人掳入禁中,私设囚牢!
话说刘希暹你丫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倘若只是恐吓几句,假意逮捕,勒索钱财,还则罢了;或者真把人往京兆府领,由京兆府罗织罪名,那李汲也压根儿管不了啊。如今不但捕人,并且捕入大内,下害黎民,上误国家,中间还坏北衙禁军的声名,这李汲怎么可能忍得了呢?!
几乎气得浑身发抖,当下强自忍耐,吩咐徐渝道:“你且领我去囚人之处。”
徐渝忙道:“既是错捕了举子,我回去让他们放人便是,二郎不宜亲往……”
李汲森然道:“汝等真是昏头啊!今日错捕一举子,尚且懵然不觉,焉知前日无错捕的?焉知后日不会错捕?明后日礼部放榜,倘若名列其上,却不得人,寻找起来;或者其人得登清要,援引友朋,告到吏部、兵部,汝等如何自处啊?啖庭瑶、刘希暹肯承认么?那罪过不全都落到汝等头上?!”
徐渝听闻此言,不由得面色惨白,背上冷汗涔涔而出。
“唯有将此事掀个底儿掉,取得真凭实据,迫使啖庭瑶、刘希暹收手,汝等才有一线生机啊!你以为我愿意去你神策衙署么?只为大家是朋友,故而要救汝等性命罢了!”
其实李汲这就纯属诓骗了,以啖庭瑶、刘希暹的品位、势力,多半还是有机会撇清,却将罪过全都推诿到部下身上去的,他真未
必能够救下这倒霉摧的被抓现行的徐渝。
然而既然撞见了此等恶事,实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