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定睛一看,不禁愕然:“先生回京了?几时回来的?”
“臣在三月前任满回京,吏部守选,然身份特殊,实不便直来拜谒殿下,无奈才请卢君通传,还望殿下恕罪。”
李适双眼略略一眯:“先生此来,必是有以教孤了——请坐。”随即轻叹一声:“区区九品,实在是委屈先生了。”
这神神秘秘,跟随卢杞到来之人,确实只是个从九品上的青袍小吏,为集州难江县尉。但他原本的仕途可并不惨淡,曾仕伪燕为丞相,封冯翊郡王,降唐后亦任三品司农卿——此人名叫严庄。
严庄任司农卿时,表面上不朋不党,却暗中通过崔光远,与李适走得很近,甚至于为其谋划固本之计。其后李适与李辅国携手,作为利益交换,罢黜了刘晏,弄死了康谦,同时也把严庄给出卖了,严庄这才被贬为区区一县之尉,几乎在煌煌大唐的官僚体系中垫底。
李适曾经还有些感觉对不起严庄,但时移事易,他逐渐地也将此人彻底淡忘了。且即便不忘又能如何呢?严庄身份特殊,李适必须避嫌,绝不可能帮他在乃父或者朝臣面前说好话啊。
李适虽云结交朝臣,其实行止还是相当谨慎的,有三类人,他尽可能地不碰,以免遭致乃父疑忌:一类是宰相及各部寺的实权重臣,别说皇太子了,哪怕普通皇族与重臣走得太近,都易招致不测之祸;二是禁军将校,皇太子插手政务还则罢了,若是插手军事,必然自蹈死路;三是那些名声不佳的臣僚,自然也包括了绝大多数的安史降吏……
看起来,严庄也很清楚这一点,因而回到长安之后,才不敢大摇大摆跑李适府上来,而要通过卢杞,掩人耳目,秘密来见。
严庄是难江县尉任满之后归京的,吏部守选。唐朝官员理论上皆有任期,期满则若无特殊情况——比方说朝命留任,或者急须转为他官——都必须还京守选,前后两任之间,会有一段有品无官的“待业”时段。
至于这时段的长短,则从一选到十二选不等,一选即为一年。一般情况下,品愈高则选愈少,如三品以上,往往半年都不必等,朝廷必须给予新的任命;而至于八九品的小吏,则普遍在三到五选之间。
此外还有两个特例,一是宰相及各部寺的主官,吏部管不到;二是节镇幕僚,理论上只是临时差遣,不算正式官员,因而无论从一镇跳往另一镇,或从朝臣转为幕臣,从幕臣转为朝臣,都不必守选——前两者也不归吏部管,至于后者,既为节镇僚属,那就算你已经待过业了。
严庄的情况比较特殊,若按他曾经达到过的品位,其实最多一选,便当有所任命;若按他才刚交卸的难江县尉之职,则可能要等上个三五年。但三五年不是下限,理论上吏部闲着你整整十二年也不违制度啊,严庄自命无援无恃,又有曾仕伪燕的污点,说不定真要等上十来年了……
那到时候自己还能当官吗?理应退休了吧!
他也曾一度起过退隐之心,却总归不甘心——我曾为一国执政,那在唐也起码得再弄件红袍穿穿吧?若仅以九品致仕,晚年再无尊荣。
正在犹豫之际,忽闻郑王李邈被拜为天下兵马元帅之事,严庄不禁仰天大笑——我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前往魏博进奏院求见卢杞,道明自己跟李汲是老交情,进而通过卢杞,秘密跑来谒见李适。
李适知道这个严庄,往坏了说一肚子阴谋诡计,往好了说足智多谋,则他恰在此时来见自己,多半是要就储位之事,帮忙出主意,以换取自家的光辉前程了。于是对坐说不上几句,便直接引入了正题。
严庄劝慰道:“臣知殿下为郑王受拜之事忧烦,然别命皇子为兵马元帅,本有先例——如今圣在东宫时,肃宗皇帝便命李系……”
李适打断对方的话,直截了当说道:“因而李系才起不臣之心,勾结废后张氏,阴谋叛乱。”
严庄点点头:“此正是臣要为殿下谋划者。往日史氏据关东为乱,国家聚集各镇兵马,不下三十万众,宣命往讨,李临淮(李光弼封临淮郡王)请拜一天下兵马元帅,肃宗皇帝乃命李系。然今东乱已平——虽有田承嗣悖逆,终小乱耳,且并未僭号割地——国家大敌,在于吐蕃,国本未立之时,殿下便为关中兵马元帅。则今拜郑王,亦当统御关中诸镇,何必号之‘天下’啊?”
李适想问:这是不是说明我爹有易储之意呢?但咬咬牙关,还是忍住了,只是颔首:“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诚如殿下所虑,便圣人此举,只为使皇子监控诸镇,别无深意,亦难保郑王因此,会否遽生觊觎储位之心,更难保朝中谋图倖进之辈,会否由此而依附于郑王,广其羽翼……”
“则孤当如何应对才好?”
严庄微微一笑:“不外乎进退两策耳。所谓退,殿下自请迁入东宫,从此内外隔绝,闭目塞听,只守孝道,不问国事,以期圣人之悟。然而,肃宗皇帝昔日便如此做,若杨氏不灭,安有灵武登基
之事?今圣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