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停在村口。拖拉机后斗的顶篷已经拆了, 整辆拖拉机擦洗得一尘不染,在晨光里焕发着金属的冷光。
男人天性都爱车,谢昭不论多忙,每次出车回来都要把车子擦洗得干干净净, 各处零部件都定期检查修理, 把这辆二手车保养得很好。
要进城的村民们早就等在一边。见谢昭和程遥遥相携而来,都热络地跟他们打招呼。如今他们要进城就得搭谢昭的拖拉机,时不时还托谢昭捎带东西。而且谢昭把车子收拾得干净, 话少却不像有些司机那样态度蛮横, 村里人对谢昭的印象自然好了起来。
谢昭把家里带来的东西都放在后斗, 又在靠近驾驶座的位置上摆上小垫子, 安顿程遥遥坐好后才回到驾驶座上。车子后斗挤得满满当当,村民们每次进城都带着许多东西:鸡鸭,青菜, 粮食, 最多的还是鸡蛋。
鸡屁股银行是这个年代的特色。对收入单一贫乏的农村家庭来说, 鸡蛋可以当作流通货币来用, 也可以卖给供销社, 换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钱。
程遥遥靠在驾驶座后的挡板上,这是她的专属位置, 吹不着风,也不算颠簸。今天张晓枫和韩茵都不进城, 程遥遥无聊地靠在挡板上, 隔着缝隙看谢昭的后脑勺。他麦色的脖颈脉络清晰, 握着方向盘的时候肩膀的肌肉线条很好看。
忽然,车轮轧过了一个坑,全车的人晃动了一下。
“我的鸡蛋!谢三儿你小子会不会开车!”一个老婆子尖声骂起来。
程遥遥也是一个哆嗦,抬头看去,却是林王氏。刘敏和张爱花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夹着她,三人不知道进城去做什么。
林王氏坐在程遥遥斜对面,她揭开脚下篮子上的花布一看,好家伙,满满一篮子鸡蛋,用米糠塞着缝隙,足有两百多个。
一个女人道:“哟,婶娘您今儿带这么鸡蛋进城,做啥呢?”
“你管那么多呢!”林王氏心疼地把鸡蛋一颗颗拿起来看,嘴里咒骂着,“把老娘的鸡蛋磕破了,饶不了你,地主家狗崽子开的什么车……”
程遥遥怒道:“你说什么呢?那坑是路上的,又不是谢昭挖的!再说了,你鸡蛋磕破了吗?”
林王氏纵横甜水村多年,堪称骂遍全村无敌手,岂容程遥遥放肆:“要把老娘的鸡蛋磕破了,我饶得了他?!你这性子也太急了,还没进门呢,就上赶着帮男人说话?”
程遥遥眯了眯眼,笑:“我性子再急也急不过有些人。儿子儿媳妇尸骨未寒,就要把孙女儿卖了。”
“你说啥呢!”林王氏嚎了一嗓子,手里鸡蛋啪地掉在地上,窜起来就要撕程遥遥。
其他女人赶紧七嘴八舌拉住:“有话好好说!”
刘敏也拉着林王氏:“娘,娘,这还在车上,您当心点儿。”
林王氏最忌讳的就是人家说她亏待死去的大儿子,被程遥遥当众戳了肺管子,哪里肯罢休。挣脱了儿媳的手就朝程遥遥张牙舞抓地扑去,车子猛然刹车,全车人都狠狠晃了下,站起身的林王氏直接扑倒在对面的几个女人身上,把筐子里的鸡惊得飞起来。
一时间,整个后车斗鸡飞狗跳。
只有程遥遥抓着挡板,看着林王氏扑街样儿有些后怕。
谢昭跳下车,绕到后车斗看着众人:“吵什么?”
“没啥没啥。”金花婶儿道,“林武兴家的心疼鸡蛋,啰嗦几句。”金花婶儿跟林王氏是娘家表姐妹,自然偏着她说话。
其他人也不好说话。被林王氏压着的几个女人把她搡开,心疼地检查自己的菜和鸡。林王氏扶着老腰哎哟哎哟直叫:“谢三儿,你……你开的什么车!我要跟大队告你去!”
谢昭眼睛只看着程遥遥:“没事吧?”
程遥遥告状道:“她要打我呢!”
林王氏嚷嚷道:“你!你个死丫头敢扯谎!你个……”
林王氏还没说完,被刘敏用力捂住嘴,直冲她使眼色。谢昭面无表情的样子颇为吓人,林王氏喘着粗气,硬生生把脏字儿咽了下去。
“停车休息会儿。”谢昭说完,冲程遥遥伸手。
程遥遥站起身,车斗里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程遥遥小心地跨过去,走到车斗边缘,把手放在谢昭手心里,借力跳了下去。
拖拉机停在一片山坳处,泉水潺潺从山上落下汇成一个小泉眼,空气极好。程遥遥深吸了一口气,舒服道:“这儿空气真好,车上柴油味太重了。”
谢昭道:“去洗把脸。还有一个钟头才到城里,再忍忍。”
两人走到泉眼边喝水,这泉水沁凉清甜,十分解渴,程遥遥还洗了把脸,顿时觉得舒服多了:“这泉眼像不像风雨桥的那个?”
风雨桥是两人第一次定情的地方,谢昭眸色深邃:“你还记得?”
程遥遥白了他一眼:“我当然记得。你那时候可凶了,还欺负我!”
谢昭也痛快地洗了把脸,水珠沿着眉骨往下淌:“我怎么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