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清明离开苏州的第四天陈有道便来到“药圃”拜见文震孟,陈文两家本是世交,两大家族素有往来,文震孟以前也见过陈有道,只不过那时都很年轻,已经十余年未曾谋面。陈有道之所以专程来见文震孟,无非想确认他是否把那幅赝品当作真品,如果文震孟起了疑心,这件事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听说金陵陈家有客人来访,文震孟亲自到园林大门外接待,宾主相见分外亲切,寒暄一番后陈有道问道:“坊间传闻震孟兄新购一副名画,可有此事?”“怎么有道兄亦知道了?消息传得真快啊!”文震孟有些意外,虽说苏州金陵两地相隔不远,但才两三天便传遍江南,确实太快了!“这是书画界一大幸事啊!所谓好马配好鞍、才子配佳人,震孟兄倾囊相助留存名画,也是一段佳话!”陈有道恭维道。“呵呵,过奖过奖!既然有道兄远道而来,请随我一同观赏吧!”文震孟兴致勃勃答道。陈有道就等着这句话,立即起身跟着文震孟往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文震孟取出一条画轴,打开面上裹着的锦缎,展开画幅露出完整画面,“真是《东园图》啊!早听父辈说过,这幅画没有几个人见过,今日在这里得见,真像做梦一般!”陈有道故意张大嘴巴,大声说道。文震孟在一旁也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压根儿没料到这竟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此时远在千里的神宗皇帝正在后花园纳凉休息,边赏花边与郑氏闲聊。尽管后宫嫔妃众多,可真正精通书画音律的寥寥无几,郑氏算佼佼者,因此神宗皇帝常找她切磋琴棋书画,这亦是郑氏受宠的主要原因。
“皇上可知衡山居士尚有一幅遗作未曾问世?”郑氏装作漫不经心问道。“衡山居士遗作?他的书画不是全部面世了吗?宫中至今还收藏不少,包括最有名的《前后赤壁赋》!”神宗皇帝有些不解,反问道。“皇上有所不知,奴婢世代居住金陵,小时候曾听长辈说起,衡山居士当年与‘金陵三俊’交好,因送别陈沂留下墨宝《东园图》,但一直被东园主人束之高阁,外人无缘见其真面目,据说此画倾尽衡山居士心血,价值远在《前后赤壁赋》之上!”郑氏添油加醋说道,其实《东园图》哪能与《前后赤壁赋》相提并论,后者才是文征明巅峰之作。“哦,是吗?还有这等事,朕怎么不知?”神宗皇帝好奇问道。“是的,奴婢怎敢欺骗皇上!奴婢还听说此画已经被文氏嫡亲文震孟收藏,皇上不妨宣旨令其呈上一睹真颜!”郑氏答道。神宗皇帝慨然应允,即刻颁旨,令苏州巡抚尽快带文震孟赴京面圣。
苏州巡抚接到圣旨哪敢怠慢,亲自登门通告文震孟,要他带上《东园图》随同进京觐见皇帝。文震孟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就里,也不好多问,只好携带画轴随苏州巡抚连夜出发直奔京城而去。
神宗皇帝十分重视这次鉴赏,特召首辅大学士申时行、大学士叶向高等人参与,这些人均是翰林院首席编修,学识渊博自不用讲,对书画亦有相当造诣,可以说云集了大明最顶尖的人才。
苏州巡抚和文震孟赶到京城水米未进便进宫觐见,神宗皇帝对殿堂上一干人说道:“文震孟,你把画打开,让众爱卿品鉴一二。”众人围拢上来都想看个真切,他们早听说有关《东园图》的逸闻,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随着文震孟展开画卷,大殿上响起一片“啧啧”地赞叹声,文征明画笔果真了得,堪称人间臻品啊!
众人之中唯有申时行、叶向高两人没有作声,他俩只是一味凝神专注观看,还时不时凑近细细察验。“启奏皇上:臣怀疑此画有诈!”叶向高突然走出人群向神宗皇帝奏道。“启奏皇上:臣也怀疑此画系赝品!”申时行亦出来奏道。众人闻言大惊,天子面前无戏言,这两人怎敢口出狂言?!除非此画真是赝品,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神宗皇帝亦吃惊不小,连忙问道:“两位大学士既然说此画有假,可有证据?”“皇上请看:衡山居士创作此画距如今已有七十余年,是一幅旧作,从常理来讲,旧作应该具备三个条件:纸张发黄变硬、墨迹干涸、印章黯淡。此画从表面上看都具备这三点,不要说外行,即使内行如果不仔细亦不易看出破绽。”叶向高从文震孟手中取下画轴,走到神宗皇帝面前指着画卷缓缓说道。申时行也跟上来,接着话音说道:“叶兄说得极是!臣还要补充一句:行家都清楚老画必须做旧,即是人为把新作变为旧作,因而纸张用陈年老纸,墨汁用陈年老墨,印章用老旧的印石,画好后还须晾晒数日,使其沾上尘土,这样方可蒙骗世人。此画虽赝品,造假之人却功力非凡,手法熟练技艺高超,若不是我等十分熟悉衡山居士手笔亦被骗过!”
神宗皇帝闻言勃然大怒,厉声对文震孟呵斥道:“大胆狂徒,胆敢拿赝品来蒙骗朕,来人,把文震孟押入大理寺死牢听候发落!”文震孟早已吓得缩成一团,被两名御林军侍卫像拎小鸡似的押走。欺君之罪乃天下最大罪责,即使皇亲国戚触犯也难逃厄运,何况他仅一名乡绅而已?申时行、叶向高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想出面帮忙说两句好话却不敢开口,皇帝的话便是金口玉言,看来文震孟这条小命保不住了。
♂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