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也看不到,能够感觉他在马上挥舞长剑,画出一道道符咒抵挡追兵的进攻,她也不敢多问怕他分神,只是问了句:“是染染追来了吗?”
半晌,雪陌舞才回答:“是追兵。”
“舞,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你的声音怎么这么虚弱?”
“那些追兵伤不了我。”
身后的厮杀声逐渐停止,他策马带着她一路向西行去。即便没有追兵,马也行得极快,像是和时间赛跑,他一只手臂拥着她,一只手策马,一路都没有开口说话。
风很冷很大,吹得路边的树叶簌簌有声,斑驳的光影重重叠叠在她眼皮飞速跃动,耳边的马蹄声答答响得焦急,像是踏在心尖上一般。
她从没感觉这么心慌,即便亡命生子,也没有这样心慌。
“舞哥哥,你真的没事吗?为什么不说话?”
雪陌舞失去血色的唇微微张了张,像被折断的蝶翼:“真的没事,只是有些困,陪我聊聊天,好吗?我怕我睡着了。”
她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胸前,腹部,最后绕过手摸了一下他的后背。
疾驰的马让冷风显得更大,鼓扬起他白色的衣袍,摸上去的时候,倒像被风鼓起小帆,两个白衣的人像极了落在马背上的白色蝴蝶。
确实没有伤,他的后背,只是有点凉,她这才放心地笑了笑,问道:“好,你想聊什么。”
“只要能听到你的声音,就好。”
女人从他们小时候说起,说到一次在梅树下见到他的心动,脸上露出怀恋的幸福,说道多年前的分别,说到风烈邪脸上还能保持平静。
话题转到北辰染,她的表情带着丝缕的痛苦,再谈到一个人忍受着孤独和剧痛,在逃亡中生下孩子,已是泣不成声。
一路上都是艾喲喲在说,雪陌舞安静地倾听。
他知道,这个女人承受了太多,太多的争夺让她疲惫挣扎,那么多的宠爱集与一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法承受的负担。
这样安静地倾听,不打断,不发表意见,会让她快乐和安心一些吧。
整个路途她一直说,他就一直安静地听,她哭泣,他就安静地用丝帕为她拭去眼泪。
终于行到雪隐客栈,他将她小心翼翼抱下马,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将她带入安静的客房。
一切看起来都很安静,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的步子极为缓慢,她眼盲,以为是他只是太累了。
在大鼎里焚了她最喜爱的暹罗檀香,雪陌舞才发现他连身子都重得直不起来,只有用手支撑在门框,声音虚得像飘起棉丝:
“喲喲,你自己去沐浴,然后好好睡一觉,对不起,舞……舞哥哥不能给你打热水了,哥哥,累了,想睡一会。”
“好,那舞哥哥去睡。我自己可以的。”她眼睛看不见不能为他做什么,只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眼前的身影一点点模糊,像是天地间所有的光线即将抽离,雪陌舞忽然提起嗓子大喊一声:“喲喲——”
“陪我弹一首曲,好吗?”他挪动步子移向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整个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不停地颤抖。
“舞,你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我……只是……太……困……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将她拉到古琴前坐好。
“弹那首?”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她想询问,却每次都被他用话堵回去。
女子流云般的银发,顺着雪白的群裳逶迤垂下,被风吹着一点点飘动,像极了剔透的雪花,闪得他睁不开眼。
檐角的风铃声,由远及近,像女子动人的歌喉在耳边呢喃。
纯白的水雾纱簌簌作响,仿佛有风,带来淡淡的竹香,他的眼中是浓浓的雾气,神色忽然恍惚起来。
时光一下子被拉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和她在竹林月下抚琴,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
雪陌舞缓缓勾起唇角:“我们从前总在竹林合奏的那首,牵手飞。”
男人和女人并肩坐在古琴边,指尖抚弄琴弦:
“溪边草青依旧,静静赏溪水流,叹往昔多少忧愁,此时化为乌有。鸟儿缠绵枝头,低声鸣表厮守。望天际何惧尽头,比翼飞到白头。只愿今生共牵手,飞越世间的离愁。风雨寒霜情依旧,朝夕晨暮共相守,只愿今生共牵手。飞越乱世的诅咒,波折坎坷情不休,牵手齐飞到永久。”
这一首合唱,并不算好听,他的嗓音从来都如月一般优雅,花一般妖娆,是极美极美的天籁,可今天他却唱得断断续续,歌声像雨珠顺着屋檐子静静地落下来,滴答滴答地,一滴滴竟变成心痛。
一曲终究还是没有唱完,雪陌舞的身体已重重倒在琴上,琴弦一震,发出悲厉的嘶鸣。
“舞!”艾喲喲颤颤巍巍地去扶,手指恰巧触到他的腰际,整张脸一瞬间苍白。
那冰冷的是什么?
那粘稠的液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