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爻天一战之后,重伤的天下三君被人寻回,各有归处。
无夜自然回了太清宫,只是那时的他道树尽毁,神魂崩碎,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哪怕明大仙子能够一剑斩四域,亦是天地间最好的医修,依旧救不了她的夫君。
“自你、你那日归来,长姐每天都、都会为你煲一盅汤,希望你醒来能够尝尝。她说,可惜以前有很多机会,但她从、从不下厨,等到想下厨的时候,你却再也不肯睁眼吃了。”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极难受伤,哪怕受了些伤也很容易以自身的境界与实力自愈。
但若是自身无法自愈的濒临死亡的伤势,天地间也罕有什么奇物能够相助。
哪怕在无夜哥哥出征之时,长姐已经做好了他再也回不来的心理准备,但心理准备与实际,终究是不同的。
知晓至亲之人忽然的死讯,与见着对方缓缓迈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后者远远残酷太多。
七百余年,日日不断,可惜无夜没有一日睁眼,生息渐弱。
谁也不曾知晓那时的明大仙子在想些什么,只有明海棠知道,那时的长姐恐怕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
然后便是那一纸和离书,一纸送嫁书,与那夕颜山上再也不会盛开的夕颜花。
然后,直至无夜哥哥的道树濒临崩溃的前夕,长姐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也喜欢他吗?
无夜与明大仙子是少年夫妻,成亲已逾千余年的岁月,甚至要比彼此更了解对方。
“所以你想替她给我煲汤?”
汤不知何时喝完,静静的听着明海棠的话,无夜沉默了很久,他是第一次问,也是第一次听说,但并不代表着猜不到。
这是安慰,亦是好言,但同样也有另一种意思。
“没有谁能、能在无夜哥哥的心里代替长姐,我一直都知道的。”
无夜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明海棠的头,示意她不必如此辛苦。
“你并不是她的替代品。”
随着明海棠这话,无夜沉默了更久,无言以对,愈加愧疚。
天色再晚,到了安寝的时候。
明海棠静静的笑着,她只是因为先天功法,学不会很多普通人一学就会的事情,更难以理解寻常人的思维,但并不意味着傻。
对于近处人的心中善恶,乃至诸般情绪,没有谁比她更能清晰的感知清楚。
无夜本想住在耳房,亦或者打个地铺,但似是明大仙子提醒过,明海棠是知道的,夫妻得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他不会让明海棠难过,只是每次回到永夜斋,在寝室内安眠时,他与明海棠之间,总会隔着一柄木剑。
两人回到了寝室,是槐院最里面的主院,风廊绵长平整,凉亭与屋阁搭接极为有序,颇有大道化简的蕴意。
寝室内只有一张床,就像是两人在永夜斋新婚那日。
“若有一天你要杀我,我绝对不会还手。”
无夜深知自己欠了明海棠一条命,至今却不知道怎么还。
明海棠在雕床的内侧,他在外侧,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却又像是很远。
——这是再没第三个人知晓的事情,除了他当年昏迷疗伤那次,两人成亲以来便再无亲密。
“长姐希、希望你活着,我也希望你、你活着,还有穹儿,月儿他、他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明海棠至今都难以理解,为何只有无夜哥哥自己不想活着?
明海棠侧着身子,静静的看着无夜的脸颊,总是觉得看不腻,也想不通为何每次归来,无夜哥哥都会这样说。
“我、我为何要杀无夜哥哥?”她的声音极轻。
她轻轻的勾住了无夜的手指。
就像是年幼的时候,偶尔会害怕雷雨夜,长姐会陪在她的身边,用手指勾着她的手指。
长姐曾经说过,活着就很好。
似乎感受到无夜低落的难过情绪,明海棠缓缓的伸出了手,像是山村小童常见的勾手指的动作。
无夜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转瞬轻笑了起来。
看着他俊朗舒心的笑容,明海棠古井不波的眸子深处,愈加柔和了两分,像是沁入了初春的朝阳。
秋歌言抱着小道,目光阴测测的,怎么看自家姑爷怎么觉得不顺眼,送了半路,就干脆头也不回的走开。
“我的狗还没吃饱。”
翌日,无夜认真道别,再度离开。
明海棠没有与人送别的习惯,便由明月与秋歌言来送。
河水漫漫,映着少女纯白的长发,她的眸子更如十万雪山的无风时节,永远宁静而优雅。
“您的心里只爱着大姨吗?”
“汪。”小道用小蹄子捂住圆滚滚的肚子,很配合的叫了一声。
于是顺着奈何天之后的路,只有明月送别父亲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