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返回自己的住处,看到生母薄姬正静静地坐在明净的几案后,专心浏览竹简,时而默念,时而轻声诵读,眉头忽而紧蹙,忽而豁然开朗,那样专注,那样怡然自乐。√
“娘。”刘恒轻手轻脚坐到薄姬身边,仰起一张受了惊吓的小脸问:“你在读哪篇文章?”
“恒儿,你回来了。”薄姬像杏仁一样眼睛清澈明亮,像桃花一样耐看的粉腮润泽鲜明,乌黑的云髻盘在头上,插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玉簪,绣着奇花异葩图案的锦袍裹在不胖不瘦的玉体上,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丽神韵。她柔和地把刘恒拉进怀里,抱在腿上,问:“看你的脸色,这么难看,给娘说一下,为何呀?”
“没什么。”刘恒眼睛躲躲闪闪,竭力隐瞞。
“没什么?”薄姬有些儿生气,把刘恒放下来,脸色难堪地责问:“你何时学会撒谎?”
“哇”。刘恒毕竟是个诚实的孩子,忍不住发出响亮的哭声,泪水象开闸的渠水一样,顺着脸颊、鼻翼往下流淌,心有余悸地说:“娘,我害怕。”
“甭害怕。”薄姬是个明白人,刘恒一个小孩子家,还没有经过什么大的场面,像一朵脆弱的鲜花,难以经受狂风暴雨的吹打,想到这里,她用亲切的口吻轻声问自己心爱的儿子:“乖乖,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恒一五一十向薄姬详细述说事情发生过程,溢满泪水的眼睛充满恐惧,小声颞颥:“太恐怖,太没有人性,一件小事弄得喧天沸腾。”他死死地攥着母亲的手,不堪回首。
薄姬警惕地环视一下宫外,谆谆教诲自己的儿子:“恒儿,刚才,你不是问娘在读什么吗?娘坦率地告诉你,我在读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的文章。”
“老子的文章?”
“对呀。”薄姬循循善诱自己的宝贝儿子:“老子主张政治上‘无为而治’和‘小国寡民’,为人处世本着守弱、守辱、守雌、不争的原则,对名利纷争非常厌恶。如他在第八章中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天,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说得多么好啊。”
“娘,这是什么意思呀?”
“最高的善就像水那样,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处于大家都不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最善的人居然要像水那样自然而无私;说话要像水那样真诚;为政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办事要像水那样利用特长;行动要像水那样抓住时机。因为他不与人相争,所以才不会有过失。”薄姬崇信黄老学说,她用自己的信奉影响着她将来唯一可以依靠的儿子。
“是不是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以不争而达到争?”悟性颇高的刘恒绕着薄姬的膝盖,撒娇似地抚弄着从她的锦袍上脱落下来的软绦带。
“恒儿很有悟性。”薄姬极口赞扬儿子,笑盈盈地说:“这位伟大的思想家明确提出‘坚强处下,柔弱处上’的见解,他提醒世人,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弱的,死后则身体变得僵硬;草本活着的时候枝干是柔软的,死后则变得枯槁。如此看来,那些坚强的东西其实属于死亡的一类,至于柔弱的东西,则显然属于有生命的一类。”
“我懂。”
“那你说张愚掉脑袋原因何在?”
“皇后本来想惩治如意呢。”
“那她为何要惩治如意呢?”薄姬好像不满意儿子的答复,层层逼问。
“这……”刘恒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娘,孩儿幼稚无知,不知其中的奥妙。”
“娘长期生活在汉宫,深知宫廷里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个人利益相互倾轧。”薄姬忧心忡忡地说:“就拿如意母子来说吧,戚夫人心地善良,年轻貌美,深受你父皇宠爱,为此遭到其她嫔妃嫉妒,尤其与你父皇出生入死、同苦同难的皇后不能容忍,戚夫人不懂得激流勇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反而以为子以母贵,在后宫劝说你的父皇,废除刘盈的太子位,确立如意为太子,你父皇曾多次朝议,要求更换太子,幸亏皇后家族势力大,频繁活动群臣,群臣极力反对,刘盈的太子位才被保全。戚夫人与皇后在你父皇还在世时斗成平手,倘若你父皇百年之后,孰优孰劣呢?”
“那戚夫人与如意岂不危险?”
“自取危道,谁也救不了。”薄姬摇头叹息。
“那我们?”
“论宠,我们争不过戚夫人与如意;论势,我们斗不过皇后与太子。你父皇对我不宠,我毫无怨言;对你不疼,你不要挂在心上。我们与人无争,与世无争,倒也逍遥。”薄姬抚弄刘恒的项背,不无哀忧地说:“你今后多长个心眼,少与如意他们来往,没有事情就一个人在宫里读书练字。”
刘恒有些儿后怕地说:“我一想起皇后那张冷冰冰的脸,我心里就充满恐怖,我的灵魂都出窍了。”
“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任凭天塌地陷,洪水滔天。”薄姬变得有些哀怜:“你是娘唯一的希望,没有你,娘将没有一切。”
母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