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的车辇奔驰在通往乡村的大道上,在由于战争破坏造成人畜锐减的当时,官员能乘一头牛驾的车就相当不错了,更不要说几匹骏马套着的车辇。
张苍骑一匹枣红色的马,陪在他的右侧,宋昌骑一匹青灰色的马,陪在他的左侧,五名高大魁梧的侍卫紧紧跟在他的车后边,一路上扬起呛鼻的黄色灰尘。
能从王宫走向田野,走向民间,刘恒的感觉挺新鲜。大道两旁的柳树抽出娇嫩的新芽,一望无际的田野芳草萋萋,偶尔能看到几只灰色的野兔出没其间。
看到远方近处到处是绿,刘恒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他忍不住兴奋地说:“丞相,这禾苗长得不错。”
张苍没言语,眉头微微皱起来,一张英俊的脸看不出一丝儿笑意。
倒是宋昌憋不住了,“咯,咯,咯”笑起来。
刘恒瞪了一眼他,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臣笑代王。”宋昌调皮地挤挤眼。
“笑孤?”刘恒挺直身子,好奇地问:“何笑之有?”
“臣笑代王草与苗分不清啊。”
“这不是禾苗?”刘恒脸上开始泛起羞红的云块。
坦直的宋昌没顾及刘恒的情面,一句话道出实情:“这哪是禾苗,这分明是野草,臣不敢有半点谄谀。”
“代王自幼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不知民间稼禾,碧草禾苗分不清,不足为奇。”张苍怕代王下不来台,赶忙替他巧辨,寻找遮羞的理由。
刘恒沉默了,没想到自己刚出宫,就弄出这么一个大笑话,这要传到代国群臣中间,传到广大的百姓中间,他们会怎样评价孤王呢?想到这里,他脸色羞红,一直红到耳根,不好意思冲张苍一笑,惭愧地说:“丞相就不要替孤打圆场了,孤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愚昧无知而感到惭愧。”
“代王何苦呢?”张苍对较真的刘恒说:“一般人对自己的过错文过饰非,巧言令色,代王能够坦认自己的不足,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开明,也是代国老百姓的福祚。”
“丞相纵然说得天花乱坠,孤也不能原谅自己的无知。”刘恒是一个诚实之人,不会把对的说成错的,也不会把错的说成对的。
“知之为知,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代王的反省勇气足以让臣等感到欣慰。”张苍怕刘恒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不停地用好话宽慰他。
“人非生而知之,代王何必过于自责。”朴实的宋昌遇到过许多草与禾苗混淆的官,对代王所犯常识错误并不感到稀奇,他有些忍俊不禁地说:“反正在这个世上把草说成苗的官又不是代王一个人。”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孤的错不小啊。”刘恒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过错,他是一个勇于自责、勇于纠错的贤王,这在当时难能可贵。
他深有感触地叹口气,说:“看来孤真的一切要从头学起。”车轮往前滚动,他陷入深思,不再说话。
张苍似乎也没有活跃气氛的兴趣,两眼光顾盯着空旷的草地,神情黯伤,忧心忡忡。宋昌看他们两个心思很重,就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大约走半个时辰,刘恒眼里看到尽是绿茵茵的草,看不见在田野耕种的农夫,心里不由一个劲犯嘀咕,实在忍不住了,问张苍:“丞相,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一个耕夫和一个村庄啊?”
张苍深有感触地说:“晋阳郊野尚且十里八里不遇一个村,那其它地方就更加可想而知,提起来让人揪心呀,大片土地荒芜,无人耕种,野蒿荒草,狐兔窜没。”
“看来现状与孤想象得大相径庭。”刘恒抚膺太息道:“孤想象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笛的图画没遇见,富有浓厚生产气息的春耕孤也没碰到,咄咄怪事。”
车越往前走,刘恒的心情越沉重,辽阔的旷野上除了草还是草,时而有几只哀鸿在半空盘旋,嗥鸣不已,没有“咯,咯,咯”的鸡鸣,没有“汪,汪,汪”的犬吠,没有袅袅的炊烟。
“咱们晌午得找一个村庄落脚。”刘恒走了一路,心情郁闷一路,要是不出来私访,这些乡野荒凉的景象在王宫中无论如何看不到。
“那儿好像是一个村庄。”宋昌眼尖,指着远处地平线上一片黑魆魆的房屋。
“是吗?”张苍把手搭在眉峰上,仔细眺望一阵子,恳切地说:“是的。”
听说前方有村庄,刘恒提起精神头。驭手懂得主子的心思,扬起长鞭,响亮地喊一声“策”,车轮子顿时飞旋起来。等他们到跟前,果然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
“咱们要进村子,谁也不准张扬,不准扰民。”刘恒把张苍叫至车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放心吧。”张苍勒住马缰绳,等五名侍卫近前,命令说:“代王有令,进村后让你们慢慢走,免得撞住老百姓。”
五名侍卫在马鞍上抱拳应诺:“谨遵代王之命。”
一行人不慌不忙地走进小村庄,按常规讲,他们的出现应该特别吸引人的眼球。刘恒的车队虽然简朴,但能坐上几匹骏马拉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