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窝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己的书斋,脱下长衫,重重地摔在床上,然后坐进椅子里,托着右腮,陷入深思。
按理说,皇帝给他加封三千户食邑,黄金二千斤,他应该高兴才是,然而当这个狭小的书斋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候,他却耷拉着脸,心中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在朝廷上,他当着皇帝的面子,一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样子,在群臣同僚面前,他兴高采烈,笑得那么甜,笑得那么爽。如今一回到书斋,他的态度为何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呢?
这要从皇上的封赏开始说起,皇帝这次封赏本来无可厚非,十分必要,十分及时,但对周勃的封赏却多得出奇,远远多过其他五个人。如果单纯论功劳的话,周勃的功劳的确比他大,比其他几个人大,他也承认这一点,只是皇上把周勃的封赏排在众人之上他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多多少少有些难堪。
陈平与周勃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战争年代,周勃与灌婴多次到刘邦的身边诋毁陈平,之间的关系比较紧张,到了吕太后掌权的后期,出于政治的需要,经过陆贾撮合,两个人言归于好,上演了一场将相和的好戏。在平定诸吕的叛乱中,两个人同心同德,精诚团结,把朝廷中吕姓彻底铲除。之后,他们两个共同拍板,把势力弱小的刘恒从代国召回来,扶持到皇帝的位置。他们彼此了解对方的性格、才华和能力,至于谁吃几个包子和喝几碗汤,都知根知底。
想到这里,陈平喃喃自语:“都说我会看形势,可今天的形势对我这个右丞相是大大不利的,皇上既然把周勃的功劳放在众臣之上,下一步的寓意是十分明显的。”
他接着想:“战争年代,我的功劳比周勃大,可这一次平定诸吕叛乱,我的功劳比周勃小,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
倏忽,书斋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原来是儿子陈贾来了,陈贾刚刚书斋,就感到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再看爹的脸色,只见他脸色铁青,没有一丝笑意,不觉心中纳闷,怯生生问道:“爹,咱加封了食邑和黄金,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一个人呆在书斋里忧形于色?孩儿愚钝不解。”
陈平瞪了儿子一眼,长叹一口气,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你懂什么?”
陈贾被父亲一训,脸不禁一红,一直红到脖颈,看着父亲,结结巴巴地说:“儿是不懂爹的……心思。”
陈平又一声长叹,给儿子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也是一句让儿子十分震惊的话:“爹是一个善于看形势的人,爹现在的右丞相位置难保了。”
陈贾觉得父亲在平定诸吕叛乱中立了大功,拥戴代王继承皇位也是遍结诸臣,一言九鼎,如今不论在皇帝面前,还是在大臣面前,在百姓面前,都是一个让人尊敬的丞相,正应该风光无限,一时无俩,睡得香,吃得香,笑得甜,然而父亲却唉声叹气,忧虑重重,这一切很反常。不过他平时对父亲比较敬仰,知道父亲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父亲是一个站得高、看得远、料得准的人,其智谋留侯张良之下,常常有超人的表现,一向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料事如神的形象与化身,可现在父亲脸色这么难看,一定是父亲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绝非空穴来风。
想到这里,陈贾百思不得其解:“爹何出此言?”
“难道从皇上的封赏看不出端倪来?”陈平冷冷地回答。
“呃。”陈贾恍然大悟,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心思,摸着后脑勺,大胆猜测说:“周勃得到皇上的封赏比其他人多,难道是他让父亲不高兴?”
“可以这么想,但不可以这么说,换一句话,就是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陈平毫无表情,冷血如铁。
陈贾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政治这种东西真的无情,昨天还是亲密的战友,说不清哪天反目成仇。
陈平似乎看透儿子的心思,脸上稍微有了一丝血色,那表情虽然痛苦,却比较开明,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虽然周太尉抢了我的风头,抢了大家的风头,但为父绝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人,也绝不干损害朝廷、损害百姓、损害他人的坏事,为父决定了,与其尸位素餐,不如急流勇退,把右丞相让给功劳比我大的周太尉。”
陈贾惊呆了,他为父亲的“退避三舍”惊呆了,刚才父亲还是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暗生闷气,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终于做出一个忍痛割爱的选择。这是深思熟虑的表现,这是心胸豁达的表现,这是一个典型的智者。他久久地看着父亲那张严肃的脸,觉得这张脸是这个尘世最善良、最灿烂、最好看、最智慧的一张脸,眼角不禁溢出激动的泪花。
“既然爹准备这么办,那你如何向皇上开口?”陈贾把泪揩净,轻声问道。
陈平胸有成竹地回答:“为父自有分寸,不能让皇上感觉到我在闹情绪,撂挑子。”
父子俩计议已定,走出书斋,走向厨房,坐下来,慢慢享用厨子已经做好的饭菜。
翌日,陈贾来到未央宫,向刘恒替父亲告了几天病假,刘恒稍微沉吟一下,便欣然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