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平看来,周勃罢相这件事,绝不是一次简单的罢相,说明坐在金銮殿的那位年轻皇帝绝不是等闲之辈。
周勃那么大的功劳,都能说罢相就罢相,那其他的人就更话下。联想到己身,陈平后脊梁冒出一股寒气,尽管他在朝会上因为对答如流被皇上连声夸奖,后来被皇上独任为丞相,挽回当初由于辞去右丞相而丢失的颜面,尽管书斋外此时秋高气爽,蓝天白云,风景宜人,但他一想到皇上那张发作时而涨红的、恼怒的脸,心里便沉甸甸的。
他走出书斋,长叹一声:“最短莫过帝王心啊。”内心深处竟然产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念头,产生到周勃的府邸去看望一下老搭档的念头。
他吩咐驭手,套上马车,马蹄哒哒,一溜烟儿来到周勃的府邸,也不用门卫通报,排闼直入,走入中院。
亲兵队长郭运来一看是他,满面笑容迎上前,声音清亮地说:“陈丞相,你天天日理万机,怎么有空闲来了?”
陈平笑谑:“小兔崽子,你话中有话,弦外有音,居心不良,别以为老朽听不出来,看我不告诉周丞相,收拾你一顿。”
虽然郭运来是周勃的贴身亲兵,但由于主人周勃与陈平关系莫逆,来往频繁,因而与陈平非常熟悉。他听了陈平的话,不以为意,反而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赶紧说:“君侯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封地。”
“呃,呃。”陈平抚着胡须,若有所思点下头。
听到他们的对话,周勃从里屋走出来,笑呵呵地说:“我就知道,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准是陈丞相。”
陈平看着周勃的脸,只见那张黑黢黢的脸依然闪着光泽,丝毫没有颓丧的表情,心里不由一热,笑着说:“君侯的气色不错嘛。”
“老百姓没当过一天官,日子不也过得很舒坦?我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官,而且都是一些比较有实权的官,也该心满意足,再说,今后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天天愁眉苦脸。我彻底想开了,准备到自己的封地赋闲,不问政事。”周勃拉着陈平的手,往里屋走去。
“我本来想给你宽心,没想到你比我心量宏大,这下我放心啦。”陈平眉头舒展,如释重负。
两个人走进会客室,坐下来,郭运来给他们倒满茶水,然后退了出去。陈平把茶杯靠近鼻孔,一股清香的味道钻进去,禁不住呷了一口,赞不绝口:“好茶,好茶啊。”
“咱是一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不会抠字眼,皇上问的两个问题,把我这个大老粗一下子难住了,看来我真的老朽无能。”周勃提起那天下不来台的朝会,心中仍有一种不平的感觉。
陈平笑了笑说:“其实那两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咱们平时不注意而已,如果咱们注意,何足道哉!”
周勃叹口气,埋怨道:“皇上的宝座坐稳了,嫌我没用了,我也该退居在家,修身养性,颐养天年。”
陈平没有接话,他深深知道,在背后议论皇帝意味着什么。他想了想,直言不讳地说:“咱们不能埋怨皇上,皇上急于把国家治理好,问大臣一些问题不足为奇,咱们要多从自身找不足才对。”紧接着,他谦虚地说:“朝廷本来有我有你,一文一武,稳如泰山,你一走,我独木难支啊。”
陈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勃十分感动,看着陈平一张丰腴、白皙而又光洁的脸庞,坦诚地说:“如果斩将搴旗,攻城略地,君不如我;如果机诈百出,料事如神,我不如君。正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互补长短,相得益彰。由此我想到先帝,先帝太英明了咱们两个辅助嗣君。”
“咱们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在历史上也会留下浓浓的一笔。”陈平心有所感,眼眶溢满两汪泪水。
突然,周勃好像想到什么,忏悔地说:“你开始从右丞相的位置上退下来,由我接任,我当时沾沾自喜,觉得比你功劳大,接替你理所当然,现在我才知道,我的治国才能远远不如你。皇上罢免我的相位,我心服口服。”
看周勃如此坦诚,陈平心中原来的芥蒂顿时消失,感慨地说:“这算不了什么,我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只要咱们打开窗户说开了,就谁也不会计较谁。唉,岁月无情啊,咱们都将成为过时的人物,继你之后,我恐怕在丞相的位置上也不会待多久。”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真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周勃仰天长叹,壮怀激烈。
陈平暗淡地说:“想起韩信、彭越和英布,咱们比他们幸运多了。”
当他们分手时,夕阳衔山,鸟倦归巢。一轮新月出现在东边的山岭上,虚虚的,淡淡的,月光下柳丝依依,秋风沙沙,树影婆娑。
通过罢免周勃右丞相,刘恒在朝廷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他决心放开手脚,集中精力,干出几件卓尔不群、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泱泱大汉,千头万绪,如何踢好第一脚?这很关键,他不能不深思熟虑。他想起深谋远虑的陈平,他的内心很自然升起一股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