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勃脸色憔悴,眉头突然添了几道沟壑似的皱纹,一脸沧桑,一脸冤屈,刘恒的心软了。他有些愧疚地说:“都怨朕误听谗言卿身陷囹圄,吃尽苦头。”
周勃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臣承蒙陛下厚爱,在家颐养天年,不意惹怒小人,诬陷臣图谋造反。臣虽然身陷缧绁,却始终坚信陛下会明辨是非臣重见天日,安度晚年。今果然如此,臣周勃谢主隆恩,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卿平身吧。”刘恒轻轻唤了一声宦官赵谈:“赵谈。”
“奴才在。”赵谈习惯性地点头哈腰,应声答道。
“给绛侯看座。”
“奴才遵旨。”赵谈赶紧搬过来一个锦墩,放到周勃的眼前。
“谢陛下。”周勃弓腰施礼,然后侧身而坐。
谁知刘恒却平静地对他说:“这个不要谢朕,如果要谢的话,就谢车骑将军薄昭、中郎将袁盎,包括廷尉,是他们在朕面前为你鸣冤叫屈,打抱不平,甚至跑到太后那里,为你说情。”
“如果说车骑将军薄昭为臣讲情,臣多多少少相信;如果说中郎将袁盎为臣说情,真是出乎臣的意料。”说薄昭讲情,周勃有些相信,因为他在狱中曾交代大儿子周胜周胜花尽的黄金,去贿赂薄昭。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薄昭得了他的好处,完全有可能竭尽全力,上下替他活动。可如果说袁盎讲情,他真的有些费解,这个当初在皇帝面前曾极力诋毁他的“怪人”,竟然会站出来为他讲情,难道中间有利可图吗?答案是否定的,既然无利可图,这个“怪人”为何要为他讲情,打死他也不相信。
正在他半信半疑的时候,只听刘恒说道:“日子久了,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心眼好坏。袁盎是一位宅心仁厚、刚正不阿的大臣,平时说话听起来非常刺耳,其实是一位为人着想、心底无私的坦荡君子。”
说到这里,刘恒顿了顿,诡秘地说:“还有一位,你绝对想不到。”
“哪位?”
“长沙王太傅贾谊,你的冤家对头。”刘恒拿起贾谊的奏章赵谈传给周勃。
周勃双手捧着奏章,看了一遍,脸色刹那间变得通红,脊梁骨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顿感无地自容,霍地站起,向坐在御座的刘恒深深一躬腰,诚心诚意谢过说:“想当初,臣嫉贤妒能,不遗余力排斥贾生。没想到贾生到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以德报怨,仗义执言,与贾生相比,臣太渺小了,觉得太对不起他啦!”
刘恒笑微微地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即改,善莫大焉。卿经历此次牢狱之灾,还记恨说话坦直的袁盎吗?还嫉恨才华横溢的贾谊吗?”
“臣一定知错就改,向二位正人君子登门致谢,赔礼道歉。”周勃彻底被感化了,忙不迭地说。他重新跪在地上,向刘恒辞别:“臣在京城逗留几天,到车骑将军、中郎将的府上拜谢他们,然后离京返回封地。”
通过这次调查,刘恒知道周勃没有反叛的意思,彻底放心,欣然同意他的请求,叮嘱道:“卿返回封邑,修身养性,绕膝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同时多管管周胜与绛邑公主他们俩和和美美过日子吧。”
“臣遵旨。”周勃站起来,整理一下朝服,向宫外缓缓走去,刘恒面带微笑,把他送出宫殿门,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从皇宫走出来,周勃坐上车,到薄昭以及廷尉的府上进行答谢,当然这些答谢都是礼节性的。等他转完这两家,考虑到贾谊远在长沙,只好作罢,最后他来到袁盎的府上,重点感谢这位“怪人”。
听说周勃来拜访,袁盎急忙走出,把他热情迎进门。袁盎的府邸不大,就一个四合院,干净简朴,仅仅种了几棵柳树,在微风的吹动下婆娑起舞,在地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袁盎端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从绛侯的脸色看,监狱的确不是人呆的地方,脸瘦了,精气神不如从前。”
“要是好地方,人们都争着去呢。”周勃哈哈一笑,爽直地说。
两个人走进会客室,坐下来。袁盎呼唤一声家仆,家仆走到他的身边,他吩咐道:“搞四个精致的小菜,拿一坛窖藏十五年的老酒,特为绛侯接风洗尘。”
周勃连忙阻止说:“这又不到吃饭的时候,别麻烦了。”
袁盎诚恳地说:“绛侯是我大汉朝的功臣,岂能慢待?”
“你还是那个爱与皇帝以及重臣唱反调、同时又具有古道热肠的袁盎,这真是千人之诺诺,不如一人之谔谔呀。”周勃亲昵地说。
一会儿工夫,家仆端上酒菜,袁盎亲自把盏,为周勃庆贺出狱,两个人边吃边喝,渐入佳境。他们谈东道西,饶有兴趣,或眉飞色舞,或绘声绘色,当周勃谈到袁盎上次弹劾他的时候,两个人都开怀大笑。
周勃坦诚地说:“我非常不理解,我和你哥哥袁哙交情那么好,绝没想到你会弹劾我,你当时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典型的小人,我一直对你耿耿于怀。现在终于明白,你是我好,才上的那一本奏章,可惜我醒悟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