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济南郡西南大约十五里的地方,有一个集镇叫瞷家集。瞷家集住着四百多户人家,其中有三百多户姓瞷,剩余的一百多户都是些杂七碎八的小姓人家。在瞷姓当中,势力最大的莫过于瞷家六个兄弟:瞷大虎、瞷二虎、瞷三虎、瞷四虎、瞷五虎、瞷六虎。六个弟兄人如其名,仗着人多地广,就像六只猛虎一样,在方圆几十里内,一个比一个强横霸道。
六月上旬的一个上午,瞷家集的天空一片湛蓝,干净得连一朵白云都没有。太阳像一个酷热的火球,不知疲倦地把它的光和热倾泻到大地。
在一块洇湿的田地,洪诚老汉与儿子洪涛、儿媳陈晓黎、女儿洪霞一起,踩着松软的黄土地,顺着地垄,正在播种玉茭。他早年丧偶,靠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和闺女含辛茹苦拉扯大。只见他们用脚娴熟地一踩小铁锨下部的铁橕,踩出一个小小的土坑,用手从小布袋掏出一粒金灿灿的玉茭子,准确地扔进小坑里,然后拔出小铁锨黄土覆盖玉茭子,再轻轻地踩上一脚。在烈日下,他们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尽管汗水顺着额头、鼻尖、两颊不停地向下流淌,一直顺着脖颈、脊梁沟流到腿根,溻湿衣襟,非常辛苦,但他们丝毫没有到树荫下纳凉的意思。
正当他们干得欢的时候,瞷大虎顺着田埂,腆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跩一跩走过来。他四十五六岁,长着一张丑陋的黑脸,上下左右满是横肉,连下巴也垂着多余的、黑嘟嘟的肥肉,浓黑的眉毛下深藏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他来到洪诚的地头,站在树荫下,停住脚步,把手搭在眉尖,一看洪诚正低头播种,大声吼道:“洪老头,过来一下!”
洪诚一抬头,见是瞷大虎,像触电似的,赶紧停下手中活,快步走到地头,小心翼翼回答:“瞷老爷,你叫小民?”
瞷大虎狼一样的眼睛射出两道凶狠的目光,在洪诚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上扫来扫去,拖着长腔说:“本老爷不找你,你是不是忘了?去年秋天,你借的五斗麦种,准备什么时候归还?”
洪诚一抹后脑勺,脸一红,咧开嘴说:“麦子刚打完场,正摊晒,等晒干后,就给瞷老爷送去,连本带利,一粒也少不了。常言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小民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
瞷大虎嗤嗤一笑说:“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瞷家集谁不知道我瞷大虎,站到街心一跺脚,全村四面掉土。谁与本老爷作对,那是找死。”
“那是,那是,即使瞷家集的瓦儿罐儿,也长着两只耳朵,久闻瞷老爷的威名。”在洪诚的心里,瞷大虎就是瞷家集至高无上的土皇上,无人敢招惹,除非谁活得不耐烦,不自量力去硬碰,到最后碰得鼻青脸肿。
“算你有自知之明。”瞷大虎得意地看着洪城,朝田间一瞥,漫不经心地问:“都是谁在播种呀?”
“有儿子、儿媳和女儿。”
听说有少女,瞷大虎心中怦然一动,像狼一样贪婪的目光集中到洪霞的身上,正好洪霞扭过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瓜子脸白生生,高挑,像婆娑起舞的柳枝一样。瞷大虎不看则已,一看不由看呆了,心旌摇动,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说:“洪老头,你的女儿多大了?”
“十五岁。”
“可否许人?”
“还没有。”洪诚看到瞷大虎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下意识到什么,心中悸动,身上打了一个寒噤。
“好,好,好。”瞷大虎连说三个好字,甩开大步,扬长而去。洪诚看着他的背影,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夕阳落山的时候,晚霞幻满半个天空。看着冉冉而下的夕阳,洪诚喊一声儿子、儿媳和女儿:“咱们收工吧。”
“好咧。”儿子洪涛答应一声,催促媳妇陈晓黎和妹妹洪霞说:“别干了,明天再干。”
他们停住手中的活,把农具扛在肩上,走在田间小道,返回家里,把农具放下。洪霞打了两盆清澈而又凉快的水爹、哥嫂洗脸,等他们洗完,自己才洗。洗完脸的嫂子陈晓黎擦着火镰,点燃麦秸,引着干柴,烧水做饭。
一轮弯月升在东方的山岭上,把银色的清辉倾泻在院落。洪诚劳累一天,圪蹴在院子的捶布石上歇息,看到一个人背着手,从门外沙沙沙走进院内,月光下这个人尖嘴猴腮,吊着一双三角眼,大刺刺地说:“洪老头,吃过饭没有?”
“全家人刚从地里返回,正在做呢。”洪诚一看来人,嘴里一边应付着,一边赶紧从捶布石上跳下来,走至来人的眼前,谦恭地说:“哟,胡管家,你怎么来了?你可是稀客啊。”
来人是瞷大虎的管家,姓胡,他一坐到捶布石上,用手指点着洪诚,笑嘻嘻地说:“恭喜你洪老头,你的喜事来了。”
“胡管家,你净能开玩笑,像我这样天天与土坷垃打交道的农夫,哪来的喜事?”一听说喜事临门,洪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好运。
“你过来我给你说说。”胡管家把手一摆,示意洪诚靠近。洪诚挪动身子,靠近胡管家。胡管家煞有介事说:“瞷老爷相中咱家的洪霞,特意吩咐在下前来保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