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抑扬顿挫地边饮边叹,犹如一个落魄的吟游诗人,感叹生不逢时或命途多舛,又或者抱以浮华的嗤之以鼻。
有一堆凌乱的脚步在靠近,他依然在那呜呼哀哉,坐怀不乱。
“高楼广厦,玉宇琼楼,修的在高,也是坟头堆不起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到头来却是粉红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堆金积玉,贯朽粟红,终归是带不走的泥沙粪土;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倒不如削六根清净,一缕僧衣,参透生死机关,岂不逍遥自在。”
不知是酒醉有感而发,还是故意装疯卖傻,反正白子柒听得真切,正当他心底赞叹起这个人自得其乐的人生态度时,这个人已经被一群各式各样的人揪出了船舱。
“堆不起的享堂就是白住?裹不了的败絮就是偷小孩子尿片遮羞?你的泥沙粪土就是顺手牵两只鸭子骗几贯小钱?”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泼妇骂街的嗓音紧随其后:“什么鬼判夜叉,吓唬老娘,想占我便宜不是?成天神神鬼鬼,看我不打死你,让你游魂野鬼逍遥自在。”
话絮繁休,免不了又是一顿拳脚。
他拍拍衣裳回到船舱,除了丢了一只鞋,脖颈满是抓痕,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外,只有这一身出家人的行头尚算完好。恰是这满身的沧桑代表了他丰富的人生履历,当然如果那种履历不是偷鸡摸狗,掀妇女裙子之类的,白子柒甚至会十分佩服这个人。
他仰头喝了口酒,很快又扑哧一下喷了出来,连酒壶也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小鬼灌上了新鲜的童子尿。
他重新坐下来,并没有将手中的酒壶丢弃,而是继续仰头喝下,然后干笑起来,可笑容才上眼角,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对于很多人来说,遇到伤心事要哭,遇到难处要哭,无人理解更加要哭,可这个出家人的眼泪流进了心里,白子柒懂这种心酸,因为只有心有余而力不足时才会苦笑落泪,自尝苦酒。
“你为什么落泪?”白子柒忍不住举起自己的酒壶,先敬一口,却没有递给对方。
江湖的酒,每个人都不同,就算你送他酒,他喝的永远是自己的味道,一个出家人的酒,味道肯定更加复杂,所以白子柒没必要把自己的酒给他。
丈外的暗处,出家人没有抬头,而白子柒却一直凝视着他,他的侧脸看上去布满了岁月蹉跎的疲惫,然而他满含泪水的眼睛却依旧翻滚着永不屈服的倔强。
“落泪?”他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癔笑起来:“我没有落泪,我只是在为他们哀悼。”他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但是他的目标很明确,是刚刚离开的那些人。
“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哀悼?”
“因为我劝不了他们,很快他们都会死,甚至整个风陵渡的人都会死。”他的话听上去很荒谬,说出来几乎没有人会相信,甚至察觉到局势复杂的白子柒都觉得不太可能。
“你怎么知道风陵渡的人会死?”
黑暗中的人幽幽地转过脸,那发昏的光晕背后模糊的轮廓显得深沉而诡异,“既然你和所有人一样不相信我,就没有必要在问,不过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
话说的有些失望,而且有些道貌岸然,他疼得嘶了一声,白子柒笑起来,将信将疑,“你的努力好像不太能得到大家的认同。”
“你们今天看错了我,明天依然会看错我,但是我做的是对的。”
“我信你,但我要先知道这场大雾背后的东西。”白子柒瞥了瞥那些符咒,意思很明确。
“晚了,那妖已经出来了。”出家人的瞳孔中翻涌起白色的风暴,其他人看不见的玄机,他那双灵瞳都能预见,而此刻他仿佛又看见了什么――一堆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
白子柒皱起了眉头,一个修行者察觉到妖或许不足为奇,但是这个人显然是为此而来,他越发觉得这个半疯癫的出家人的话可信。
然而,对方却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突然大笑出来,从眼角挤出一大坨白色污垢,转眼便从一个深沉的心机男成了玩世不恭的邋遢汉,而那双眼睛也在一坨污秽落地后变得黯淡无光。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没想你比那些人还要蠢,连这种话都信。”出家人笑得毫不收敛,甚至过于放肆。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也许是因为自己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更要装疯卖傻。
白子柒知道他在有意掩饰着什么,又或者是想说又在害怕什么,他摇了摇头,不在说话。
然而他一安静下来,却总能引起他人的兴趣,因为他的态度冷漠的连他自己都无可奈地。
对付一个有话却不说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与他说。
“喂!怎么不说话,我刚觉得你这人有意思呢?”
白子柒无动于衷,那人用锡杖戳了他两下,他也只是拍拍袖子,挪到一边。
一场僵持不下的冷战,一直到船离岸再次出发。
白子柒是耐心的令人恼火,而出家人是耐心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