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飞奔出铺子,找到了那个头戴斗笠的外乡游侠儿,小声说了些注意事项。
陈平安微笑道:“好的,多谢提醒。”
少年摆摆手,就要转身跑回铺子。
陈平安问道:“能不能冒昧问一句?”
少年立即停步,点头道:“但说无妨,能说的,我肯定不藏掖。”
陈平安问道:“这八幅神女壁画,机缘那么大,这骸骨滩披麻宗为何不圈禁起来?即便自家弟子抓不住福缘,可肥水不流外人田,难道不是常理吗?”
少年笑道:“披麻宗可没这么小气,与其窃据宝地、独霸机缘,还不如与那些有缘人结一份善缘。披麻宗祖师堂有一句祖训,‘我辈大道修行,切忌担夫争道。’”
陈平安将这句言语细细咀嚼一番后,感慨道:“披麻宗气魄甚大!”
少年直乐呵,别看少年个儿不高,相貌平平,其实却是披麻宗祖师堂的内门弟子,修行有成,故而神华内敛,虽然年龄极小,辈分却很不低,只是与壁画城店铺的少女自幼熟识,一有机会就下山来搭把手,到了披麻宗山头,喊他小师叔的白发老修士,不在少数。
再与少年道了声谢,陈平安就往入口处走去,既然买过了那些神女图,作为将来在北俱芦洲开门做生意的老本,算是不虚此行,就不再继续逛荡壁画城,一路上其实看了些大小店铺兜售的鬼修器物,物件好坏且不说,贵是真的贵,估计真正的好物件和尖儿货,得在这边待上一段时间,慢慢寻找那些躲在街巷深处的老字号,才有机会找着,不然渡船黄掌柜就不会提这一嘴,只是陈平安不打算碰运气,再者壁画城最拔尖的阴灵傀儡,买了当扈从,陈平安最不需要,所以赶往距离披麻宗山头六百里外的摇曳河祠庙。
出了壁画城,看了眼山头云雾缭绕,遮掩高处风景的披麻宗,陈平安没来由想起了桐叶洲的太平山。
山脚熙熙攘攘,人满为患,这座嫡传三十六、外门一百零八人的仙家府邸,对于一座宗字头洞府而言,修士实在是少了点,山上多半是冷冷清清。
其实如今自己的落魄山也差不多。
还是人太少了。
但是将来人一多,陈平安也担心,担心会有第二个顾璨出现,哪怕是半个顾璨,陈平安也该头大。
道家曾有一个俗子忧天的典故,陈平安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越看越觉得回味无穷。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酒,颠了颠包裹,收起思绪,继续远游。
依旧徒步前往。
至于呼吸快慢与脚步深浅,刻意保持在世间寻常五境武夫的气象。
河神祠庙很好找,只要走到摇曳河畔,然后一路往北就行,鬼蜮谷位于那座祠庙的东北方,勉强能算顺路。
摇曳河河面极宽,一望无垠,水深河缓,有观湖之感。
摇曳河上没有一座桥,据说是这位河神不喜他人在自己头上行走,所有多渡口和舟船,陈平安在一座小渡口歇脚,喝了碗当地的阴沉茶,一般来说,煮茶之水,河水是下下品,但是这里的阴沉茶,随意汲水河中,茶水竟是极为爽口甘冽,多半是摇曳河水运浓郁的关系。水运鼎盛,又无形中惠泽两岸,草木丰茂,大丛大丛的芦苇荡,初冬时分,依旧绿意葱茏,故而多飞禽水鸟栖息。
这一路行来,偶尔能够看到游历修士,身边跟随着铁甲铮铮作响的阴灵扈从,脚步却极为轻灵,几乎不溅尘土,如同宝瓶洲藩属小国的江湖高手,身上披挂的铠甲极为精良,篆刻有道家符箓,金线银线交错,莹光流淌,显然不是凡品,魁梧阴灵几乎全部覆有面甲,些许裸露出来的肌肤,呈现青黑之色。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北俱芦洲的修士,无论境界高低,相较于宝瓶洲修士在大渡口行走的那种谨小慎微,多有克制,此地修士,神色旁若无人,十分豪放。
如果裴钱到了这边,估计会觉得如鱼得水。
陈平安又要了两碗阴沉茶,倒不是陈平安口渴到了需要牛饮的地步,而是茶摊的规矩就是三碗茶水卖一颗雪花钱,喝不到三碗,也是一颗雪花钱起步。
陈平安没那么着急赶路,就慢慢喝茶,然后十几张桌子坐了大半,都是在此歇脚,再往前百余里,会有一处古迹,那边的摇曳河畔,有一尊倒地的远古铁牛,来历不明,品秩极高,接近于法宝,既未被摇曳河神沉入河中镇压水运,也没有被骸骨滩大修士收入囊中,曾经有位地仙试图窃走此物,但是下场不太好,河神明明对此视而不见,也未以神通拦阻,摇曳河的河水却暴虐汹涌,铺天盖地,竟是直接将一位金丹地仙给卷入河水,活活溺死,在那之后,这尊重达数十万斤的铁牛就再无人胆敢觊觎。
陈平安刚喝完第二碗茶水,不远处就有一桌客人跟茶摊伙计起了争执,是为了茶摊凭啥四碗茶水就要收两颗雪花钱的事情。
掌柜是个惫懒汉子,瞧着自家伙计与客人吵得面红耳赤,竟然幸灾乐祸,趴在满是油渍的柜台那边独自小酌,身前摆了碟佐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