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茂突然笑了起来,“如果说当年陈平安一拳或是一剑打死你,对你们两个而言,会不会都是更加轻松的选择?”
顾璨低下头去,端起酒碗,手腕悬停,想了想,面无表情道:“陈平安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愿意这么早就死了。”
抬起头喝酒的时候,少年面容已经恢复正常。
刘志茂一笑置之。
事实上,刘志茂心中翻江倒海。
关于那些岛屿的归属,他刘志茂根本毫不知情!
刘志茂叹了口气,如此一来,最后一场对顾璨的心性大考,就有些变数了。
不过刘志茂权衡一番,仍是问道:“你觉得青峡岛的出路在何处?不着急,喝过了酒,慢慢想。”
顾璨放下酒碗,抹了抹嘴,弯腰伸手捻起一条书简湖远销权贵筵席之上的小鱼干,细嚼慢咽之后,缓缓说道:“一,我可以跻身上五境。二,我找到大骊靠山,最少也是一位上柱国姓氏的掌权家主。三,通过这座靠山,见过大骊皇帝,先成为他放在书简湖用来掣肘真境宗的棋子。”
刘志茂眼神熠熠,“就没有第四?”
顾璨笑道:“慢慢来。”
刘志茂追问道:“你行此举,对我这个真境宗担任供奉的传道恩师,对划给你岛屿的真境宗姜尚真,岂不皆是忘恩负义?”
顾璨神色从容,转头望向屋外,“长夜漫漫,可以吃好几碗酒,好几碟菜。今日只是说此事,自然有忘恩负义的嫌疑,可等到他年再做此事,说不定就是雪中送炭了吧。何况在这言行之间,又有那么多买卖可以做。说不定哪天我顾璨说死就死了呢。”
刘志茂每次喝酒不多,但是举碗次数多,也就只剩下最后一碗酒了,被他一口饮尽。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是一般的交心了。
今夜这趟,不虚此行。
不曾想顾璨见刘志茂已经无酒,碗中无酒壶也无,便站起身拎起自己的那壶酒,给老人又倒了一碗。
刘志茂并未阻拦。
坐下后,顾璨举起也是最后的一碗酒,对老人说道:“就事论事不论心,我顾璨要感谢师父你老人家,当年将我带出泥瓶巷,让我有机会做这么多事情,还能活到今夜说这么多话。”
刘志茂举起酒碗,与顾璨酒碗重重磕碰,一起各自饮尽碗中酒。
刘志茂站起身,顾璨也随之起身。
两人一起来到正屋门槛外,并肩而立,刘志茂笑道:“年少不作乐,少年不寻欢,辜负好光阴。”
顾璨摇摇头,说道:“少年飞扬浮动,大好光阴,能有几时。”
刘志茂咦了一声,有些惊讶,转头笑道:“看了不少书?”
顾璨点头道:“山水邸报,山下杂书,什么都愿意看一些。毕竟只上过几天学塾,有些遗憾,从泥瓶巷到了书简湖,其实就都没怎么挪窝,想要通过邸报和书籍,多知道一些外边的天地。”
刘志茂瞥了眼腰间那把竹扇,笑道:“是件好东西。”
顾璨取下折扇,递向老人,眼神清澈道:“若是师父喜欢就拿去。”
让这件东西露面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顾璨做好关于一桩取舍的决定了。
刘志茂摆摆手,“自个儿留着吧。谁送你的?”
顾璨说道:“一个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却不是他的朋友。
哪怕那个人是刘羡阳。
可顾璨从来没有将刘羡阳当做什么朋友。
从小就是,刘羡阳只是那个人的朋友,哪怕顾璨都要承认,刘羡阳是小镇家乡为数不多没有坏心的……好人。
可是顾璨依旧不会把刘羡阳当朋友。
顾璨很不喜欢刘羡阳那种没心没肺的大大咧咧,还喜欢拿他的娘亲开玩笑,所以顾璨好几次一脸鼻涕泪水,追着刘羡阳打架。
往往到最后,刘羡阳就会笑嘻嘻认错赔礼。
然后满脸泪痕的小鼻涕虫,就会病恹恹跟着另外一个人,一起走回泥瓶巷。
走着走着,那个小鼻涕虫往往就会笑逐颜开,再无忧愁。
所以他顾璨的朋友。
从来只有一个。
以前是,以后还是,此生至死皆如此。
可是他顾璨这辈子都不会成为那个人那样的人。
顾璨就是顾璨。
天底下就只有一个顾璨。
但是他愿意改变言行。
而且他学得极好,改得极快。
因为那个人在离别之际,说过一句话。
木秀出于林,与秀木归林中,是两个道理。
刘志茂最后说道:“顾璨,知道什么叫家底吗?”
顾璨笑道:“请师父指教。”
刘志茂说道:“不是市井豪绅的腰缠万贯,良田万亩,也不是官场上的满门皆将种,父子同朝会,甚至都不是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