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无论孙道人与狄元封如何打量,也瞧不出对方底细,反正瞅着脚步轻浮,言语中气不足,多半是在那脂粉阵刮骨刀下乐在其中的王侯之家浪荡子。
陈平安也没能看出这位北亭国小侯爷的深浅。
那就更需要小心对待。
那位小侯爷拉下脸,说道:“怎么,四位山上神仙,依仗身份修为,给脸不要脸?非要我跪地磕头求你们,才肯赏脸?”
陈平安有些感慨,如果不是对方靠山够大,那么能够活到今天,一定是祖宗积德了。
不过由此可见,水霄国云上城与彩雀府,确实算是厚道的山上门派。
不然这两座门派的谱牒仙师,如果数百年来一直行事跋扈,哪有山头附近这些权贵公孙作威作福的份?早就吃过亏挨过打,夹尾巴乖乖做人了。最少也不该在一拨狭路相逢的陌生修士面前,如此强势,这都算在自己脑门上贴上“求死”二字了。
孙道人与狄元封心声交流过后,打算还是绕路避让。
如果这还会被对方追杀,无非是放开手脚,搏命厮杀一场,真当山泽野修是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
就在此时,那座荒废无数年的破败行亭,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年轻女修,身后跟着一位几乎没有呼吸气息的佝偻老人。
女子瞥了那进退失据的道路四人一眼,与那位小侯爷笑道:“算了,一伙碰运气的野修而已,让他们过路便是。”
詹晴点点头,与女子一起走回行亭,高陵与那侯府扈从也都让出道路。
一行四人,这才继续赶路,经过行亭之时,孙道人只觉得背脊发凉。
谁都目不转睛,不会多看一眼亭中光景。
狄元封有些心情凝重,此行寻宝,这么个变数可不算小。
等到四人走远,行亭之中,詹晴便又是另外一副面孔,手持枯枝,拨弄篝火,淡然道:“这些野修都不麻烦,麻烦的,还是云上城沈震泽的两位嫡传弟子,此次哪怕不是沈震泽亲自护道,也该有出动那位龙门境供奉。尤其是彩雀府那位掌律祖师武峮的脾气,一向不太好。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后续,要小心与这两个邻居交恶,不在洞府机缘本身。”
女子嫣然笑道:“后续?我帮你走一趟彩雀府和云上城不就行了。”
詹晴抬起头,无奈道:“白姐姐,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咱们山下,求的是长长久久的安稳日子,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然后詹晴微笑道:“不过等到白姐姐跻身地仙,又是两说,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原来这位小侯爷年少时,便认识了上一次返乡的水龙宗白璧,芙蕖国皇帝陛下都要以礼相待的女修。
此后双方一直书信往来。
白璧此次对于洞府机缘,就像狄元封三人所猜测的,哪怕在芙蕖国境内,依旧兴致缺缺,只不过刚好是来见詹晴,才有这趟访山寻幽,也算是无形中当了这位北亭国小侯爷的护道人。詹晴亦是修道之人,而且师传相当不俗,不过他师父是一位性情乖张的野修元婴,詹晴早年能够成为此人弟子,其实历经劫难,当年也是给折腾得半死不活,硬生生熬过来的,期间艰辛,詹晴甘苦自知,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白璧正是知晓此事,才会与一位世俗小国的侯爷之子,长久联系。
不然当年看一个粉雕玉琢小娃儿的那点喜欢,早就在修道生涯之中烟消云散。
后来靠着詹晴和白璧合力牵线搭桥,那位元婴野修才在水龙宗那边当了个挂名供奉。
双方各取所需。
白璧算是为祖师堂立了一功,还得了一件法宝赏赐。
不过此次再见到詹晴,白璧还是有些别样欢喜。
不曾想当年那个被抱在怀中的可爱稚童,已经如此俊俏了,在詹晴的死皮赖脸的纠缠后,她便答应对方,私底下有过一桩约定,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双双跻身金丹地仙,白璧便与他正式结为神仙道侣。如今詹晴还只是洞府境,但其实已算一等一的修道美玉。
至于如今那些被詹晴金屋藏娇的凡俗女子,在白璧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十年一过,姿色衰减,三十年再过,白发苍苍。
何况詹晴此人,道心坚定,对待所谓的人间佳丽,其实更多还是少年心性的玩闹,如那收藏大家收集字画珍玩,没什么两样。
不过来年等到詹晴跻身龙门境,有望结为道侣,詹晴若是还敢不知轻重,处处留情,沾染红尘,就得小心道侣不成,反而变仇家了。
所幸詹晴不是那种蠢人。
白璧忍住不告诉他一个真相。
那就是她当下其实已经跻身金丹,已经属于真正的山上得道之人。
所以哪怕不依靠水龙宗弟子身份,没有任何元婴修士坐镇的云上城与彩雀府,都有理由去忌惮她几分。
白璧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物,然后伸出手掌,那条青绿如玉雕而成的小鱼,便沿着手心爬到她手指之上,微微仰头,面朝詹晴。